萧胜在心里胡思乱想,面前的人却盯着他说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的信任。”宋清说。
宋清当真是不想,也不能再整日担着被身居要职的上京卫中郎将怀疑的风险了。
萧胜神情紧绷,半天后才咬牙道:“在你这里,信任就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吗?”
宋清不解地歪头:“我将真相和盘托出,便是选择了信任你,以此换来你的信任,难道不对吗?”
萧胜一怔,觉得这话怪怪的,却又有点道理。
宋清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你去哪?”萧胜问道。
宋清推开门,看起来完全没将二人方才的争执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道:“我要回宫一趟,你带着口供到上京卫牢狱审一下范嘉明以外的人吧。”
萧胜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被宋清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盘,收起来口供记录跟了上去。
京城有几处牢狱,上京卫牢狱算是其中比较干净的一个,刑室单独设在一个院子,虽和牢狱相通,但也很大程度避免了牢狱中的血腥腐臭气。
萧胜刚到,就有人过来说道:“中郎将,那阉人什么都不肯说。”
萧胜皱眉道:“用刑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还不曾,尚且没有证据和罪名,只是照例问询。”
“那其他人呢?”萧胜问道。
“都只说自己什么不知道。”
萧胜冷笑,扬了扬手上来的路上理好的口供:“罪名和证据这就来了,所有人分开审,范嘉明先放着不管就行。”
另一边,宋清入了宫,领了补送的圣旨后,回自己的院子稍作歇息,便到内教坊去了。
宋清到的时候,曹瑛正盯着几个女子在排新的舞蹈。
她走到旁边的花树下看着,目光落在为首的戚玉身上。
她不大懂舞蹈,却也看的出那因为意外没有参与莲池戏水的女子不论身量还是舞姿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楚楚和清蕖都比不上的存在。
曹瑛注意到她来了,让姑娘们自行练着,来到了宋清身边略行了一礼道:“宋大人。”
宋清应了一声,收回目光。
她四处看了一圈,带着疲惫坐到了树下的椅子上,整个人身子后倾斜倚着椅背,受伤的手小心地搭在扶手上。
绛紫的衣衫随她的动作松散摊开,明明是极懒散安心的样子,曹瑛却察觉出几分冷漠和疏离来。
见宋清没有先行开口的打算,曹瑛犹豫了一下问道:“宋大人此时不应该在外教坊处理昨夜的事情吗,怎么有空来了这里?”
“自然是来寻曹都色长。”宋清随手理了理散开的衣服道。
曹瑛面露不解:“宋大人寻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宋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声音幽凉若秋日长风:“都色长都利用我将范嘉明送入牢狱了,不打算亲自去送他一程吗?”
曹瑛袖中的手指一抖,正要避开这问题,宋清抬眸,目光忽地冷彻如冰,沉声道:“都色长若否认糊弄,我即刻就走,都色长还是想好了再回复。”
宋清的话语入耳,似冷厉长刀将曹瑛钉在原地,她身体一阵发冷,不由得慢慢抿紧了嘴角。
但她在沉默的瞬间就意识到,若这是一场谈判,自己已经输了。
她若是从一开始就坦白承认,说不定还能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做面前这个人的同伴,如今对方断了她的退路,她便只能做他的棋子。
曹瑛认清了事实,犹疑着问道:“宋大人,是从何时得知的?”
“并不久,”宋清脸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心情颇好地道,“大概是,在你这里看到楚楚和清蕖的时候吧。”
那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曹瑛愕然抬眼。
宋清倒是一副谦虚的样子道:“我虽不懂舞乐,却也知道些规矩,若楚楚和清蕖的舞姿当真只逊于戚玉姑娘,我那日来时,她们就该站在戚玉身边,而不是队伍的最末端吧。”
“就像最后送到陛下面前的竹筏,立在清蕖身边的,便是容貌和舞姿都属上乘的两位。所以那日,你是故意安排她们站在角落的,因为你并不想让我注意到她们,我可有说错?”
曹瑛显然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也会被宋清注意到,无言地摇了摇头。
宋清一笑,继续说道:“而你发现我注意到了她们两个后,干脆让楚楚演了那么一出戏牺牲自己,拉下戚玉,力保清蕖的戏码。
“看起来是外教坊为了插人入后宫策划的阳谋,实则撇清了你和她们两个的关系。可她们这招风险太大了,说到底缺了三个人舞排不排得了是你说了算的,楚楚和清蕖如何能预料你会做何种决定?”
“你将清蕖推到了我面前,当我有了想要利用清蕖的打算时,当然会发现,我想让她听命于我,就要先除掉范嘉明一派,救出她在外教坊被困的姐妹家人。”
“至于楚楚,曹都色长一个仅凭都色长一职就能把控内教坊二十余年的人,手下的姑娘哭一哭便心软了?好人也不是这么当的。”
“所以,你将她留在内教坊,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我可能会需要她吧,毕竟我在教坊司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宋清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看了一圈没看到茶水,长长地呼了口气。
曹瑛的指尖在手心里划出了深深的痕迹,心中似有惊涛骇浪奔波不止,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不说天衣无缝,至少算是顺理成章,却不想竟早就被面前人全部看透。
她强忍着起伏的情绪开口道:“那想来宋大人也知道我为何会恨范嘉明?”
“算是吧,”宋清淡淡地道,“那日在你身上闻到了祭拜用的檀香味,于是稍微查了一下,是和前教坊使的死有关吧。”
曹瑛苦涩一笑,不解地问道:“大人既早已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何还要顺着我的利用行事?”
“自然是因为,你比范嘉明有用,”宋清将话说得极冷漠,“曹都色长不会以为我是做慈善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