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浅不知道季渊在想什么,只是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一来,他和你有私仇,二来,他刚坐上奉国大将军的位置,急需功劳再稳一稳地位。延迟救援,既能让你吃到苦头,还能给他自己博一个‘千钧一发,力挽狂澜’的大功名。”
季渊闻言心中对宋远有气,却又觉得不该在宋浅面前说,于是默默忍了下来。
宋浅看他没什么要说的了,道了句“我去查一下伤亡情况”,说完甩了甩头发,转身下了城楼。
季渊看着她离开,又望了一眼关外连绵的血色,转身进了城楼上方的议事厅。
连夜战斗,就连宋浅猛地停下来,也觉得身子有些虚浮。
将后方救治和换防等事务检查了一遍,直到午时,她才随便吃了点东西,和季渊等人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然后挑了个角落蒙着毯子睡了。
夜袭失败,北狄便谨慎了许多,大约也想休整一下,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进攻的意思。
到了第三天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关外忽然传来攻城的动静,重弩与抛石车轰轰隆隆的声音敲碎了黎明的宁静。
本就歇在林中的宋浅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朦胧晨雾中高耸的牙旗之上。
牙旗下方,坐着的将是敌军主帅。
弓箭搭弦,长弓绷紧,破空声戾天,铺天盖地的箭支从林中射出,直指高大牙旗所在。
箭矢转瞬即至,晨雾有寒光错落闪过,牙旗下方的队伍陷入混乱之中。
山风在此时吹开晨雾,略露出那处戎车周围沉重的铁盾。
晨雾渐渐散去,关隘处的攻城越发焦灼,攻势更加猛烈,后方却陷入无法及时跟上的混乱。
双方大军相接之间,高耸的牙旗轰然落下,荡起血色尘埃。
身着黑甲的年轻将军手中黑刀架住周围袭来的数把大刀,身体却轻盈地错开攻击,踩着旁边的重盾,挥舞漆黑长刀朝为首的将领砍去。
几方红色旗帜在此时重新升起,混乱的北狄队伍迅速整合进攻,同时将以宋浅为中心的战斗包围起来。
北狄对她的行动有所预料。
“啧。”
宋浅面露不屑,目光冷冽,厮杀之中黑刀利落地斩下面前人的头颅,她高踩在戎车之上,大笑道:“替身?你真是不如你哥哥英勇!”
眼见周围人朝她攻来,宋浅黑刀在前方战马的身上一划,三驾的戎车瞬时癫狂地冲入混乱的战场。
一把大刀凭空斩来,硬生生断了一侧的木杆,整辆戎车失控地向被甩向一侧,宋浅稳住身体,看着来者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要做那缩头的王八呢,多少有点给你哥哥丢人了!”
米蚩亦冷笑,挥刀朝她砍杀过来:“无知小儿,当真愚蠢,还不清楚自己的境地吗?”
宋浅当然清楚自己如今所处境地,万军之中,千锋所指,铁牢所围。
马匹拖着残破的戎车冲出一段路后瘫倒在地,车辇停住,宋浅蹲身以车架挡住后方的攻击,抬手劈刀斩落米蚩的攻击。
“愚蠢?”她脸上是自信豪放的笑意,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亦清晰舒朗,“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你姑奶奶做的就是这事!”
“你能活着离开,再放大话也不……”
米蚩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原本包围着他们的队伍忽然松散起来,他立刻想退,始终做防御闪躲状的宋浅却在此时缠住他,使他无法脱身。
宋浅攻击快而凌厉,米蚩无暇去看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后方的军师却知道得清楚。
是战旗乱了。
旗乱,阵便乱。
尤其是围困宋浅的地方,持号旗的士兵乱作一团,根本无法辨别敌友,更是误导了周围的人以为不需要救援。
显然晟军有他们自己的暗号。
围救米蚩的号令发出,还未得到响应,已经混乱了的地方就渐渐分散开来。
宋浅被旁边士兵砍伤手臂,却丝毫不退地只朝米蚩杀去。
米蚩将她眼中的狠戾杀意看得清楚,心中又想到了她说的话。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她做的是这件事。
也只做这件事。
米蚩心中怒气滔天,见宋浅受伤,毫不犹豫将她的侧身作为弱点攻击。
城楼上阵阵擂鼓急促,宋浅挑开身侧刀尖,忽而下滑侧身避入后方车辇的下面,一弯身躲到了后面。
“将军!”战场中有人唤了一声。
宋浅立刻拉住来人的手上了马,明明是逃跑的架势,她的黑刀之刃却依然指向越过车辇的米蚩,脸上带着满是杀意的自信笑容冲他扬起眉稍。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米蚩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下次来,我的目标还是你的首级!
米蚩握紧了手中大刀,翻身上马杀入人群之中。
攻城战持续到了太阳完全跃出云层,照亮大地山川的时候。
北狄带着不甘撤退,晟军却乘胜追击一段才退回城中,偃旗息鼓。
关后一处小屋,季渊赶来的时候,阿怜正在给同样忙完了才来得及收拾伤口的宋浅包扎。
伤口的位置刁钻,正划破了没有盔甲护着的手臂内侧,那里的肉多偏软,饶是宋浅也疼得脸色苍白,直吸冷气。
从季渊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子覆着精劲肌肉的手臂从领口抽出平抬着,有血渍顺着胳膊一路延伸至她的手中。
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想果然还是太冒险了。
当初听到宋浅这个孤身深入敌营的战略之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安排。
但是当初他为什么就会答应了呢。
季渊忍不住问自己,因为宋浅过于坚定,因为他相信她,因为他拗不过她?
他回想了许久,才在关心则乱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因为她聪慧又厉害,所以才能提出并完成那样好的战术。
伤敌若只伤人,敌军顷刻便能卷土重来。
但破其阵,乱其行军之道,却足够让敌军心有余悸,暂时止步。
原本想要站在关心的立场上说出的责备话语被他全部咽下去,化作心中一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