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炖完第四天，锅坍堡的天还是灰的，风还是咸的，云缨的肚子还是空的。
她站在锅坍堡主厅的门槛上，看着眼前一口直径丈许的黑锅——也就是堡主口中那“第五层考验”，如今终于迎来了第九道菜。
锅中热气翻腾，汤汁翻滚，一根青色长葱在锅边打着旋，像是想逃，却又逃不出那锅缘之外的束缚——比云缨当年被锁在赤焰山修火三年还惨。
“这第九道菜叫什么？”赵怀真举着长勺，神情凝重，像是面对生死局。
“叫‘神魂翻江龙’。”唐清砚回答时语气十分诚恳，“据说是荒界传统家常菜，吃了之后要么神清气爽、筋骨舒展，要么当场跳锅，翻身再炒。”
云缨：“所以翻江龙其实是个动词？”
“这就要看你肚子里有没有真龙了。”唐清砚淡定道，转头给自己盛了一碗。
三人围坐锅边，锅盖咕噜一响，一只炸熟了的妖虾突然从锅中跳了出来，嘴角还夹着一根辣椒，仿佛对自己的离锅方式颇为满意。
“它……是在嘲笑我们没胆量下嘴吗？”赵怀真指了指那只妖虾，声音略发抖。
“那我们就得给它点颜色看看。”云缨眼神一凝，抄起红缨枪就往锅里捞虾。
“你这叫给它‘调料’看看。”唐清砚说着，已经拔剑将锅边的蒸汽劈成两半，腾出一条通路，直捣锅底。
——战斗开始了。
可惜对手不是人，不是妖，而是菜。
锅中妖虾似已开灵，排着队游弋，口吐蒜香，身携醋意，形成战阵，将云缨三人围在锅心。
赵怀真一勺挡虾头，一掌拍虾尾，打得锅汤四溅，白雾腾腾，连锅边的葱都一度被吓得炸成葱丝。
“唐师兄，快放点料！”云缨喊。
“已经放了！这葱就是我刚才扔的！”
“你放的是全葱？！”
唐清砚：“……不然我切哪儿？”
场面一度混乱，虾兵蟹将乱舞如风，锅中异香逼人，战斗节奏虽慢，却充满画面冲击感。赵怀真一手舀汤一手劝架，三番五次被辣椒糊眼，怒吼声中引来锅坍堡掌厨大妖亲临。
“大伙儿都别打了！菜是给你们吃的，不是拿来练手的！”
——掌厨是只半人高的锅精，名叫坍锅子，身躯圆滚滚，开口时喷着茴香味，表情却无比严肃。
云缨立刻停手，单手抹去脸上锅底汤：“坍堡主，你这‘神魂翻江龙’，翻得有点真。”
“你们要是真想过关，得先喝光锅里的汤。”
三人闻言沉默。锅底泛红，香气四溢，看起来热闹，喝起来可能热闹过头。
唐清砚是第一个举碗的，毕竟他修的是“兼容并蓄之道”，对一切能下咽的东西都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赵怀真紧随其后，抿一口差点窜气，含泪点头道：“这……很翻江。”
云缨端碗，一饮而尽，豪爽得像是要和这锅汤拜个把子。
汤入喉，一股炽热直冲脑门，云缨闭眼三息，忽觉灵台一清，真气流转，比平日修炼快了不止一筹。她一抬眼，唐清砚与赵怀真已然起身，周身气息竟各有精进。
“这汤……有点东西。”云缨认真地说。
“这是锅坍堡最老的一锅，炖了三千年，底料不换，水不加。”坍锅子自豪地拍了拍锅身。
赵怀真脸色一白：“这……这跟我那口澡盆差不多年纪了。”
“喝完这锅，就能进入下一层了。”坍锅子道，“不过——”
“不过什么？”云缨问。
坍锅子指着锅底，“你们要带走一道菜。”
“还没吃完的？”
“不，是你们自己做一道，放进去，留给后来者。”
——原来这就是锅坍堡的传承：以战为炊，以厨传心。
云缨与唐清砚、赵怀真对视一眼，竟莫名认真了起来。
一炷香后，他们将做好的菜放进锅中——那是一道简单的“蛋炒心愿”，食材是三人这些日子收集的小玩意儿：一枚破符、一片焰羽、一撮古盐，加上一些说不出口的执念，翻炒三遍，洒酒封火。
“这道菜，名字就叫‘再来一遍’。”云缨笑道。
坍锅子接过碗，严肃地点头，神色像是被什么戳中了似的，“唉……你们啊，也挺好。”
风吹锅响，香气再升，三人笑着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锅后那道门，已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