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院,晨光熹微。
谢竹青正忙着整理昨日晒好的草药,春桃跟在她身后,一边帮忙一边好奇地问东问西。
“姐姐,这个草药闻起来好香啊!”
春桃捧着一把晒干的菊花,凑到鼻尖嗅了嗅。
谢竹青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野菊花,可以清热明目,泡茶喝最好了,等会儿姐姐教你配个安神的茶方。”
春桃眼睛一亮,“真的吗?那...那我能给娘亲泡一杯吗?”
“当然可以。”
谢竹青刚说完,就前院传来玄青子中气十足的喊声,“竹青丫头,来给这位老夫人看看腿。”
“来了师父!”
谢竹青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筛,转头嘱咐春桃,“你先帮姐姐把当归分装好,记住要按大小分开——大的药性更足,得单独存放。”
春桃挺起小胸脯,脆生生应道,“知道啦!大的放青瓷罐,小的放白瓷罐!”
谢竹青笑着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去前院,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扶着桌沿艰难站立,谢竹青上前稳稳托住老夫人颤抖的手臂,动作轻柔却不失力度。
“老人家当心。”
谢竹青将老夫人扶到诊椅上,顺手垫了个软枕在她腰后
随后取出脉枕,轻声道,“老夫人,哪里不适?”
“这右腿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老夫人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谢竹青连忙道,“取川贝枇杷膏来——“
话音刚落,一个青瓷小瓶已经递到眼前。
商辰佑修长的手指稳稳托着药瓶,“可是这个?”
谢竹青惊讶地接过,“世子何时来的?”
商辰佑微微一笑,“刚到。”
谢竹青又问,“世子怎么知道放在哪儿?”
“上次见你用过。”商辰佑轻声道,指尖在药柜第三层比了比,“就放在麻黄与杏仁之间的小格里。”
玄青子冷哼一声,突然开口,“世子倒是热心,既如此,再去取三钱独活,二钱牛膝。”
商辰佑顿了一下,随后转身走向药柜,谢竹青刚要提醒位置,却见他准确无误地拉开了第三排第五个抽屉。
“前辈,”商辰佑将药材放在碾药台上。
玄青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板着脸道,“世子记性不错。既如此,去把《本草备要》取来,老夫要查证一番。”
谢竹青刚要起身,商辰佑已经走向书架。
“可是这本?”他取下一部蓝布封面的厚册子,书脊上烫金的“本草备要”四字已经有些褪色。
“不对!”玄青子突然提高声音,“要嘉靖年间那版带批注的!”
诊室内顿时一静,谢竹青担忧地看向商辰佑,却见他神色如常。
“是晚辈考虑不周。”商辰佑拱手道,“王府藏书阁恰好有一部,明日便差人送来。”
玄青子冷哼一声,“御赐之物,老夫可受不起。”
“前辈言重了。”商辰佑声音温和,“那书在府中也是束之高阁,若能得前辈指点批注,反倒是它的造化。”
谢竹青悄悄观察玄青子的表情,发现师父紧绷的面容似乎松动了几分。
老夫人忽然呻吟一声,谢竹青连忙回神,“可是腿又疼了?”
她轻轻掀起老人的裤腿,只见膝盖处红肿发亮。
“取银针来。”谢竹青刚开口,一套针包已经递到手中。
商辰佑不仅备好了针,连艾条和酒精灯都一并取来了。
玄青子盯着谢竹青的动作,突然道,“腿疾该刺哪些穴位?”
谢竹青知道这是考校,立即挺直腰背答道,“当取足三里通经活络,配阳陵泉疏肝利胆,再加血海穴活血化瘀。”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前辈允许,可在委中穴加灸,效果更佳。”
玄青子点点头,又考校道,“那你再说说,为何老夫要加这味威灵仙?”
谢竹青不慌不忙,“威灵仙善走十二经络,尤擅下肢。老人家脉象沉细兼有涩滞,显是气血两虚,经络不通。此药性温而不燥,正合其症。”
见玄青子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谢竹青才拿起银针,准备扎针。
只见她指尖轻捻,针尖在酒精灯上快速掠过,动作竟有几分玄青子的神韵。
“老人家放松。”谢竹青声音沉稳,手中银针精准刺入足三里穴,老夫人原本紧绷的面容渐渐舒展。
玄青子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针。
当谢竹青在委中穴施灸时,老人家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神了...“老夫人喃喃道,“这腿好久没这么松快过了,姑娘真是活菩萨...”
风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感慨,“师父厉害,教出来的徒弟也厉害。”
他兴致勃勃的问玄青子,“前辈,您医术这么高明,怎么不去太医院任职啊?以您的本事,当个院判都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玄青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太医院?”玄青子冷笑一声,“那种肮脏地方,也配让老夫去?”
“老夫宁可死,也不会再踏入皇宫半步!”
医馆里顿时安静下来,风鹰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谢竹青连忙打圆场,“师父,风鹰不是有意的……”
风鹰也道,“前辈息怒,属下只是......”
“只是什么?”玄青子猛地站起身,眼中怒火更甚,“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好地方?那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太医院那群庸医,趋炎附势,草菅人命!当年若不是他们……”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拂袖而去。
“罢了,老夫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风鹰不知所措地看向商辰佑,“世子,属下是不是说错话了?”
商辰佑摇摇头,“不怪你。”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玄青子离去的方向,“前辈对太医院的怨气似乎很深。”
谢竹青叹了口气,“师父以前就是太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太医?”商辰佑眉头微皱,“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年前了。”谢竹青轻声道,“师父说,他本名玄明,是太医院的太医。”
“玄明……”商辰佑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
风鹰小声道,“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商辰佑微微点头,“去查查二十年前太医院有没有一位叫玄明的太医,为何离宫。”
风鹰领命而去。
谢竹青有些担忧,“世子,师父他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事……”
商辰佑握住她的手,“放心,我只是好奇。前辈救了我的命,我绝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
谢竹青点点头,但还是放心不下,“我去看看师父。”
后院的小屋里,玄青子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块玉佩发呆。谢竹青轻轻敲门,“师父,我能进来吗?”
玄青子收起玉佩,“进来吧。”
谢竹青推门而入,看到师父落寞的背影,心中一酸。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玄青子身边坐下,“师父,风鹰他口无遮拦,您别往心里去。”
玄青子头也不回,“来替你那个侍卫说情?”
“不是。”谢竹青在他身边坐下,“我是来看您的。”
她给玄青子斟了杯酒,“师父,您很少发这么大脾气。”
玄青子一饮而尽,长叹一声,“丫头,你不懂......“
“那师父跟我说说?”谢竹青柔声道,“我虽然笨,但愿意听。”
玄青子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你啊......从小就懂事。”
他望着远处的天空,陷入回忆,“二十年前,我父亲是太医院院判,我是最年轻的太医......“
“那时候,我也像风鹰那小子一样,觉得进宫当太医是莫大的荣耀。”
谢竹青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有一天......“玄青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父亲撞见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谢竹青忍不住问道。
玄青子摇摇头,“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他突然问道,“丫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谢竹青一怔,随即笑道,“当然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发着高烧又冷又饿,只能在破庙里等死,是师父救了我。”
玄青子目光悠远,“那时候你才六岁,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发着高烧,嘴里还喊着'娘'。”
谢竹青眼眶微热,“要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了。”
玄青子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你那时候可倔了,明明怕针怕得要死,却硬是咬着牙不哭。”
“我怕我是哭了,您就不给我治病了。”谢竹青也笑了。
“傻丫头......“玄青子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他叹了口气,“行医几十年,我最大的感悟就是——医者仁心,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皇宫里的太医,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权贵的奴才。我宁可在这乡野间,给穷苦百姓看病,至少......“
“至少什么?”谢竹青轻声问。
“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玄青子一饮而尽,“丫头,记住,医者父母心,千万别让权势蒙蔽了双眼。”
谢竹青郑重点头,“师父教诲,徒儿铭记于心。”
玄青子拍拍她的肩膀,“你比你那个世子夫君强多了。”
谢竹青忍不住为商辰佑辩解,“世子人很好的,他......“
“行了行了,“玄青子摆摆手,“知道你们小两口恩爱。”
他站起身,“走吧,还有病人等着呢。”
谢竹青连忙跟上,“师父,您不生气了?”
“跟个小侍卫生什么气?”玄青子哼了一声,“不过你告诉他,再敢提进宫的事,老夫就给他扎几针,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谢竹青噗嗤一笑,“是,徒儿一定转告。”
玄青子笑了,眼中带着欣慰,“好孩子。”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玄青子突然问,“丫头,商辰佑对你怎么样?”
谢竹青脸一红,“世子待我极好。”
“我看得出来。”玄青子点点头,“他贵为世子,却肯为你做这些粗活,确实难得。”
谢竹青趁机道,“师父,世子他真的很好,您能不能……对他态度好一点?”
玄青子哼了一声,“怎么,心疼了?”
谢竹青撒娇道,“师父~”
玄青子无奈地摇摇头,“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以后不为难他。”
谢竹青欣喜道,“谢谢师父!”
玄青子正色道,“不过丫头,你要记住,皇室中人没几个简单的。商辰佑现在对你好,不代表永远对你好。你要留个心眼,知道吗?”
谢竹青认真点头,“我明白。”
*
傍晚,谢竹青回到房间,发现商辰佑正在等她。
“师父怎么样了?”商辰佑关切的问道。
“好多了。”谢竹青坐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师父就是脾气大了点,其实心很软的。”
商辰佑走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按摩肩膀,“累了吧?”
“嗯……”谢竹青舒服的闭上眼睛,“世子今天也辛苦了。”
商辰佑的手法虽然生涩,但很温柔,“不辛苦,能帮上忙就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竹青,风鹰查到了一些线索……”
谢竹青睁开眼,“什么线索?”
“二十年前,太医院确实有一位姓玄的太医,叫玄明,是最年轻的太医,医术高超。”
“但后来……”商辰佑顿了顿,“他和父亲玄院判在一次出诊后,双双暴毙。”
谢竹青猛地坐直身子,“暴毙?”
商辰佑点点头,“官方的说法是感染了瘟疫,但……”
“但什么?”
“但据当时的记载,只有他们父子俩'感染'了,其他接触过病人的太医都安然无恙。”
谢竹青心头一震,“师父说,他父亲撞见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世子,这件事……”谢竹青声音发颤。
“会不会牵扯到什么宫闱秘辛?”
商辰佑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会继续查,但不会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