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各生产队围坐成圈,开始分发自带的干粮。
王家沟的人掏出黑乎乎的窝窝头,就着咸菜疙瘩啃。上河沿队分着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饼子,每人掰一小块,就着雪水往下咽。黑石砬子的老队长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蘑菇,泡在热水里当汤喝。
“开饭!”
林川一声令下,上官屯的民兵们齐刷刷解开包袱皮。
油纸包一打开,浓郁的肉香顿时飘散开来,引得周围几个生产队的人纷纷侧目。
“乖乖!”隔壁红旗公社的刘会计伸长脖子,“你们屯这是来比武还是来过年啊?”
确实,上官屯的伙食在众多生产队中显得格外丰盛。
酱鹿肉切成厚片,野兔肉炖得酥烂,野猪肉肥瘦相间,还有一罐子腌山雀蛋。
丁大山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铁皮饭盒,掀开盖子,里面是金灿灿的炒松子。
因为有专门的狩猎队,上官屯每月除了供应农场的肉食之外,额外打回来的野猪、獐子、狍子等,就成了全体屯民的福利。
为了这次比武,林川特意让狩猎队多打了一些野味,光是熏制的肉就准备了五十多斤。
陈和平特别强调,为了生产队的民兵能在大比武中取得好成绩,所有参训的民兵,都有额外的肉和骨头汤供应。
香味引来了更多目光。
王家沟的人围坐不远处,王铁柱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来,尝尝我们屯的野味。”
赵四海热情地招呼道,特意把一块肥瘦相间的獐子肉递向王铁柱。
王铁柱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强撑着面子道:“少来这套!比武靠的是真本事,又不是比谁吃得好!”
“这话说的……”黑石砬子的老队长笑呵呵地接过肉片,“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枪嘛!”他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肉腌得地道,放了山花椒吧?”
“他娘的手艺。”林川指了指正在埋头吃饭的周铁栓。
十六岁的少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枪托上“第一神枪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格外显眼。
老队长眯起眼睛,粗糙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你俩这眉眼,这鼻梁,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戚啊?”
林川刚要开口,周铁栓突然挺直腰板:“这是我叔!”
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林川的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哦,那怪不得。”老队长笑起来,“一家人啊……”
赵四海凑过来:“川哥,你还别说……”他故意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这眉毛,这嘴角,真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对吧,大山哥?”
丁大山正在擦枪,闻言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我咋看不出来?”
“你能看出来个啥?”赵四海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也就能分个公母……”
林川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习惯性动作和周铁栓如出一辙。
煤油灯照在两人侧脸上,勾勒出同样硬朗的轮廓线条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连皱眉时额头上那道细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能不像吗?
这是他亲大舅啊……
几个人边吃边唠嗑,其他生产队的民兵都忍不住往这边张望。
上河沿队的小个子咽着口水,小声对同伴说:“瞧瞧人家这伙食……”
林川朝陈小芹使了个眼色,姑娘会意地拿起几个山雀蛋,走向那几个女民兵:“尝尝?”
红旗公社的刘淑兰接过山雀蛋,眼睛都笑弯了:“谢谢妹子!你们屯可真有口福。”
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
上官屯的丰盛伙食不仅引来了羡慕的目光,更让队员们收获了满满的自豪感。
这凡事都怕比较。
平时在屯子里,福利都是大伙儿共同享受的,习惯了之后,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一出门参加比赛,跟全县的生产队坐在一起。
乖乖……
那感觉,比喝一斤烧刀子还爽!
林川看着队员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踏实了几分。
这半个月加量的肉食供应没白费。
比起其他生产队民兵面黄肌瘦的模样,上官屯的队员们个个面色红润。
吃完晚饭,林川召集全体队员开会。
宿舍里,十二个人围坐成一圈,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窗户漏风的地方糊着最新的《人民日报》。煤油灯的光线昏黄,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紧张。
“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他环视众人,“王家沟确实有两下子。”
丁大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就是打固定靶吗?明天移动靶见真章!”
“别轻敌。”林川铺开场地示意图,手指点在明天的赛程上,“王铁柱在朝鲜战场是侦察兵,最擅长运动射击。明天我们这样……”
他详细讲解着战术安排,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隔壁的王家沟人听去。
会议结束,队员们各自散去。
陈小芹刚要回宿舍,赵四海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
“拿着。”
是个崭新的暖水袋,橡胶的,还带着供销社的标签。
“哪弄来的?”陈小芹惊讶地摸着上面印着的“安全生产”红字。
“农场发的。”赵四海挠挠头,眼神飘忽。
他没敢说,为了这个暖水袋,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供销社长是他亲叔,平时抠门得要命。今天下午他软磨硬泡,又是保证多干活,又是答应给狍子肉,这才把暖水袋“借”了出来。
夜深了,队员们陆续睡去。
鼾声此起彼伏,丁大山的毡靴破了个洞,冻得通红的脚趾头露在外面;周铁栓的枕头下压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周秀兰戴着大大的军帽。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
林川站在走廊上,望着远处操场上巡逻的马灯。
137个生产队,一千多号民兵,明天的比武场注定不会平静。
他突然注意到,操场边的老榆树下,有个身影很熟悉。
他下了楼,走了过去。
月光下,陈小芹正一遍遍练习据枪动作,冻僵的手指已经渗出血丝。
“怎么还不睡?”
陈小芹吓了一跳,慌忙把手藏在身后:“林川哥,我……”
“给。”林川递过一个小铁盒,“獾子油,抹手上防冻。”
陈小芹接过铁盒,突然小声问:“川哥,你说……我明天能行吗?”
林川笑起来。
他想起自己刚参军时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记住……”他轻声说,“枪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准和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