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玄的龟甲在祭火中碎裂的瞬间，九鼎的共鸣戛然而止。
裂纹并非无序蔓延，而是沿着《归藏》六十四卦的爻位精准崩解，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未来——有的如烈火焚天，有的似铁马冰河，而最中央的那片，竟浮现出一座从未见过的巨城，黑烟蔽日，铁兽嘶鸣。
\"不是终结……\" 玄的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声音，\"是轮回……\"
他的身体迅速青铜化，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卦象纹路，最终凝固成一尊跪拜的铜像，掌心仍紧握着那片映照未来的龟甲。
两千年后 · 天启王朝
\"陛下，钦天监的浑天仪……裂了。\"
宰相韩垣的声音在紫宸殿内回荡，手中的奏折微微颤抖。
皇帝李胜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冷峻，眉间一道赤痕若隐若现——那是太祖开国时，天降陨铁烙下的印记，传闻只有真龙天子才会在危难之时显现此纹。
\"何时裂的？\" 李胜问。
\"子时三刻，九星连珠之际。\" 韩垣低声道，\"裂痕……形如古篆'禹'字。\"
殿外忽起狂风，吹得琉璃瓦铮铮作响，仿佛千万柄青铜剑在碰撞。
李胜起身，玄色龙袍上的星图暗纹竟自行流动，组成了《连山》卦象。
他走到殿外，望向夜空——那里本该繁星璀璨，却有一片漆黑的区域，仿佛被某种巨物吞噬了光芒。
\"不是天狗食日……\" 李胜眯起眼，\"是'它'回来了。\"
天工院大匠师墨衡盯着眼前这尊刚刚出土的青铜鼎，鼎身锈迹斑驳，却仍能辨认出古老的卦纹。
最诡异的是，鼎内本应是空无一物，此刻却不断渗出暗金色的液体，滴落在精钢锻造的地板上，竟腐蚀出细小的文字——
\"亩产三钟\"
与两千年前夏尘时代的陶板预言一模一样。
\"大人！\" 一名工匠惊恐地指着鼎耳，\"它在……生长！\"
青铜鼎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如藤蔓般缠绕上最近的蒸汽机，金属接触的瞬间，整台机器轰然崩解，零件散落一地，却又诡异地自行重组，化作一只形似青铜饕餮的机械兽，眼中跳动着青白色的火焰。
墨衡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家传古卷中的记载——\"九鼎噬魂，器灵化形\"。
钦天监监正陆九渊跪在地宫最深处的石台前，台上摆放着一块龟甲，正是当年大祭司玄碎裂的那片核心残片。
龟甲上的裂纹正在缓慢蠕动，如同活物。
\"两千年了……\" 陆九渊喃喃道，'昊天上帝'终于要收回祂的恩赐了吗？\"
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龟甲上，裂纹骤然亮起赤光，映照出整座地宫的壁画——那并非历代帝王祭祀的场景，而是一幅巨大的机械构造图，中央赫然是九尊青铜鼎，鼎口喷涌出的不是火焰，而是漆黑的铁流，如血脉般蔓延至天下每一座城池。
壁画最下方，刻着一行小篆：
\"鼎革既成，赤血化金，器灵醒时，人道当终。\"
赤水早已改道，干涸的河床上只剩下锈蚀的青铜残片。
但今夜，河床开始震颤。
一块嵌在泥沙中的青铜人脸缓缓睁眼，它的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呢喃：
\"夏尘……禹……李胜……\"
\"轮回……终于……轮到……工业了……\"
河床轰然塌陷，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其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铁浆。
李胜站在浑天仪前，伸手抚过那道\"禹\"字裂痕。
他的指尖被割破，鲜血滴入仪器的铜盘，竟让整个浑天仪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从未记载过的星象——\"器灵吞日\"。
\"陛下，工部奏报，全国十七处矿坑自行坍塌，矿工们说……底下有青铜巨兽在呼吸。\" 韩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李胜沉默良久，忽然冷笑。
\"传旨。\" 他缓缓道，\"即日起，天工院所有蒸汽机停转，改以'阴阳五行轮'驱动。\"
\"陛下？\" 韩垣愕然，'五行轮'只是古籍记载的虚妄之说啊！\"
李胜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缕青铜色的火焰。
\"虚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夏尘般的冷酷，\"那这'鼎火'又算什么？\"
殿外，雷声炸响，却不是来自天际——而是地底。
仿佛某种沉眠两千年的巨物，终于被蒸汽机的轰鸣声……
唤醒了。
赤水河床下的青铜管道如血脉般蔓延，十年之间，已贯通八大陆地。
天启王朝的铁甲舰碾碎了最后一片反抗的岛屿，黑帆上绣着的不是龙纹，而是《周易》六十四卦的卦象。
皇帝李胜站在舰首，脚下海水泛着青铜色的锈迹——那是被\"鼎火\"蒸煮过的痕迹。
他的掌心悬浮着一团青白色火焰，火焰中沉浮着八枚青铜印玺，每一枚都刻着一道古老的卦辞。
\"乾为天，坤为地……\" 李胜低声诵念，\"八玺归位，天下鼎革。\"
海浪突然凝固，化作一级级青铜台阶，直通海底。
台阶尽头，是一尊半埋在泥沙中的巨鼎，鼎耳上缠绕着早已锈蚀的铁链——正是夏尘时代中央大鼎的残骸。
李胜将火焰按入鼎身。
刹那间，八大陆地同时震颤，地脉中的青铜管道喷出炽白烈焰，将沿途所有蒸汽机熔铸成新的鼎器。
钦天监的记载称此日为\"八荒归鼎\"，而民间更愿称之为——
\"昊天上帝睁眼之日\"。
紫宸殿的晨议上，兵部尚书崔琰突然跪地呕血。
他的铠甲缝隙里钻出细密的青铜藤蔓，胸口护心镜上浮现出《易经·师卦》的爻辞：\"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第七个了。\" 宰相韩垣冷笑，\"武官持兵，必遭鼎噬。\"
李胜沉默地看着阶下匍匐的武将们。
他们的甲胄正在缓慢青铜化，关节处生出卦象纹路——
这是\"鼎火\"反噬的征兆。
自从八玺归位后，所有铁器都带着夏尘时代的诅咒，唯有文官手中的象牙笏板不受侵蚀。
\"即日起。\" 李胜的声音像是从青铜鼎里传出的回声，\"五军都督府改隶文渊阁，调兵虎符……改用《连山》卦版。\"
殿角阴影里，翰林学士们手中的算盘突然自行拨动，珠子碰撞声组成了一段《归藏》卦辞。
最年轻的学士苏明远低头轻笑——他们等待三百年的文人时代，终于来了。
洛阳城南，一座纯白建筑拔地而起。
它的外形是放大十万倍的象牙笏板，表面刻着三万六千个《周易》爻位。
每日辰时，建筑顶端的青铜浑天仪会投下光斑，落在某个爻位上，对应的平民子弟即刻获得入试资格。
这叫\"爻光选才\"。
苏明远站在易经阁最高层，看着楼下广场上跪拜的寒门学子。
他们额间点着朱砂绘制的卦象，手中捧着自撰的《策论》——纸张用桑皮与青铜粉混合制成，字迹会随考官的心境变色。
\"德行不足者，文泛黑气。\" 苏明远抚过一册突然变暗的考卷，\"才学浅薄者，字生锈斑。\"
他的指尖停在某个少年的试卷上，纸面突然浮现出金色卦象。
那是《乾卦》九二的爻辞：\"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此子可任幽州转运使。\" 苏明远对身后的机械傀儡说道。
傀儡的青铜头颅转动，眼中射出红光在试卷上烙下\"天授\"二字——这是新朝最高级别的任命印记。
天工院旧址上，矗立着新王朝的核心——六十四卦轮。
这座直径三百丈的环形机械，由六十四根青铜卦爻作为骨架，每根爻柱内部流淌着熔化的赤金。
当浑天仪确认星象契合时，卦轮会自行旋转，将对应的治国方略通过地下青铜管道传至各州。
今日卦轮停在了《革卦》位置。
\"鼎革已成，当变器以应天。\"
大祭酒陆九渊诵读着卦轮吐出的铁卷，\"即日起，所有蒸汽机加装'阴阳调节阀'，以《河图》数为转速基准。\"
广场上的工匠们跪地领命。
他们额头都刺着\"器\"字，这是通过\"爻光选才\"的证明。
当第一台改造完成的机械轰鸣启动时，排出的不再是黑烟，而是带着檀香味的白雾——
那其实是文渊阁豢养的\"算气\"，由三百名通晓《周髀算经》的童子每日吐纳生成。
李胜的退位诏书刻在九鼎最大的残片上。
这位最后的帝王站在明堂废墟里，白发间已生出青铜卦爻。
他的退位不是被迫，而是《易经阁》推演十万次后的必然——卦象显示\"帝星晦暗，文昌当空\"。
\"陛下可知？\" 苏明远捧着新铸的象牙卦印走来，'夏尘当年在骷髅鼎里看到的，根本不是昊天上帝……\"
他掀开随身携带的玉匣，里面悬浮着一颗青铜眼球，瞳孔中映照着星空的倒影。仔细看去，那些星辰全是微缩的鼎器，而银河则是奔流的铁浆。
\"是文明本身在吞吃自己。\"
李胜大笑，笑声震碎了身上最后的龙纹玉带。当他迈入熔炉自愿化作\"帝鼎\"时，最后一句话随着蒸汽传遍天下：
\"那便让文人……替天吞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