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心没有贸然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她沉吟了会儿，才对着皇帝开口。
“这时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民女不敢说大话，只有两三分的把握，还望皇上宽恕民女技拙。”
太医署的太医都不敢说有两三分的把握，眼前的宋如心却有这般的本事。
皇帝面色不改，想起坊间曾有的传言，说宋如心与沈承颉走得极近，许是二人因着小郡主一事结缘。
他前些时日命人查过，虽说不曾查出端倪，但身居高位疑心自然要重些，今日将宋如心押到宫中来，也带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皇帝轻叹口气，眼神直直看向宋如心，其中包含的威压，让身侧的太监婢女都略显惊慌地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是吗？朕听闻你曾治好过小郡主，对你期望许是有些高了。”
宋如心闻言便满脸惭愧，在这般时时刻刻面临着威压的环境中，她逐渐习惯了下来，便也能将皇帝想要的反应演出个六七分来，至少瞧不出端倪。
“民女实则还未曾将小郡主彻底治好，只是将症状缓解了些，许是还要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听到这话，皇帝未曾接话，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宋如心的脸颊，甚至不止一次探究的看向宋如心的眼眸。
他想要找出宋如心说谎的证据，却只看到那满脸满眼的愧疚，以及愧疚下隐藏的恐慌。
皇帝所能看见的，都是宋如心让他看见的。
只是他自觉是皇帝，哪里会把宋如心这般一个小小的女子放在眼中，多观察了片刻，便心中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这宋如心竟是如此呆板，她身份平平，若是能勾搭上沈承颉，便是成为一个妾室，也比以相府假千金的身份待在侯府，被一个与妾室无异的平妻欺辱好上许多。
怪不得连个妾室都斗不过，落得只能和离的下场。
皇帝根据先前探子查来的那些事情，又暗中将宋如心看低几分，他并非生来就握着权利，如今登上高位便是不择手段争抢而来，自然而然便觉着只有争抢才是唯一的法子。
他压根儿不曾想过，宋如心不愿做这般无用的争抢，凭借自身的本事，照样能将日子过好，还无需被人强行推去当家做主，将那些糟心的或严峻或琐碎的事务，当做此生唯一要去完成之事。
宋雨晴瞧上了季和光，而季和光恰好也并非无缝的鸡蛋，更做不成坐怀不乱的君子，那便随他们去，任由他们‘两情相悦’便是。
她自有她想做之事，何必被情情爱爱框住，为季和光这般本不值得的男子好费心力，还要为这伪君子黯然神伤。
皇帝不言语，这宫殿内便一直沉寂着，无人敢说半句。
本以为这般的威压下，宋如心少说也会面露几分不安，可除去方才恰到好处的愧疚与恐慌，无论皇帝如何打量，宋如心也并无旁的神情。
无趣。
说是聪慧，又不曾全然开窍。
除了治病救人，便没有旁的本事了。
皇帝在心中为宋如心下了定论，他失了探究的心，便也不愿再与宋如心浪费时间，当即便拍板。
“既如此，你便先留在宫里，等将能解决这时疫的方子研究出来，再回你那药堂去。”
这话是宋如心从未想到的，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意外与不甘愿，未曾被皇帝看见。
从前在宫里饱受折磨的日子在脑海一幕幕重演。
皇帝到底是想要什么？宋如心不信他只是单纯的需要人来研究时疫，那些个太医在皇帝心中只会更加可靠，她一个医女，自然是会受到许多轻视。
宋如心想不明白，她稍作思索，便委婉拒绝。
“民女惶恐！宫里乃是天家与贵人所处之地……”
她还不曾说完，皇帝便开口打断，铁了心要将宋如心留在此处。
“朕的金口玉言，岂会有人说闲话？宋神医便留在宫里，也算是为了家国百姓。”
如此大的一顶帽子盖下来，宋如心是如何也拒绝不了了。
她沉默片刻，便跪地谢恩。
“民女谢皇上恩典！定然会竭尽全力！”
皇帝心满意足，转身便往别处去，只有与宋如心一路共乘马车的年丰留了下来。
她仍旧是笑意莹莹，一副极为好相处的模样。
“宋姑娘这边请，奴婢带宋姑娘去寝宫歇息，如今宋姑娘可是牵动着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千万莫要累着了才是。”
这话里有话的言论，听得宋如心不免侧目，她瞧了眼年丰。
此时的年丰与在马车上全然不同了，虽是面上带笑，却低垂着眉眼，不再与宋如心对视，那眼神不仅未曾有半分笑意，还带着充沛的疏远。
年丰是在御前伺候的婢女，自然对揣摩圣意有些能耐，此时的态度便已然说明了许多。
皇帝不待见宋如心，甚至对宋如心没有分毫的好感，即便这女子乃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神医，即便那时疫确确实实要宋如心来想法子。
就是不知这厌恶，是从何处而来。
若只是替宋雨晴受苦的那些年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倒也不算什么，怕就怕皇帝有旁的念头，影响了对宋如心的印象。
宋如心跟随在年丰身后，只觉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万一皇帝觉着她与沈承颉关系匪浅……
她悄悄地深吸口气，将这念头彻底压下去，跟随着年丰绕了许久，才到给她安排的宫殿外头。
说是给宋如心安排了一座宫殿，实则这地方极为偏僻。
而且因着她是一介女子，这宫殿身处后宫之中，距离皇宫里的妃嫔，不说很近，到她这地方倒也不算是难事。
宫殿的大门敞开，里头早已被打扫干净，只是因着常年不曾有人居住，显得有些萧瑟。
“宋姑娘便住在这宫殿中，奴婢与其余几个太监婢女，宋姑娘任意差遣便是，若是缺了少了东西，奴婢亦是会安排。”
这是皇帝留在宋如心身侧的眼线，皇宫尽是高墙，她便是想逃也无处可逃，只用每日送饭食来，再将她带去太医署便是。
宋如心觉着更沉重了几分，她点点头，面上带了些客套的笑意，心中犹如一片寒霜。
不等她做出反应，便有脚步声从宫殿外响起，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