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雪重楼的间歇性毒发症状恰好停止了。
他正坐在桌边喝茶,一点都不想睡觉。
没有几天活头了,用来睡觉太浪费了,可以用这个时间幻想一下,他死了,公主会不会为她难过。
起码,公主不会让她曝尸荒野,应该会给他埋了。
有人收尸,这样的结局已经好过了大多数的细作。
如果她能为我的死难过一小会儿,也算不枉此生……
听见敲门声,雪重楼很是意外,都这么晚了,不知公主还有何事。
他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门口,见到了公主,展露了得体的笑颜,
“主子。”
苏苡安很关切地问,“你好些了吗?”
雪重楼微微点头,
“嗯,都好了,多谢主子关心。”
死之前,还能得到公主的关心,心中暖暖的,毕竟,这世上,他认识的其他人只会关心他有没有用,能不能完成任务,谁会在乎他身体好不好。
苏苡安自顾自地走进去,拉开凳子在桌边坐下,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雪重楼站在她的面前,十分恭敬道,
“自然是跟着主子,主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苡安叹了一口气,愁绪爬上了眉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雪重楼微微一笑,语气里藏不住的戏谑,
“你给我钱,我为你当差。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拿钱办事,从来不多嘴的。”
苏苡安苦涩一笑,
“那你可以猜一猜嘛。”
雪重楼不假思索回道,“定是一个令我高山仰止的贵人。”
“对,没错。”
苏苡安点点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好似深思熟虑之后,才艰难做出的重大决定,
“以后你跟着我,可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富贵了,还随时都可能送命。
我可真真舍不得让你去死,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呢。
不像我,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你的人生还可以光明灿烂。”
雪重楼一怔,好似没听懂她的话,歪着头,睁大了眼睛去看她,好像一只认真聆听主人话语的忠犬。
苏苡安又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雪重楼,你此次护送任务,到此结束,咱们从前签约的十年契约,也作废了,你自由了。
我在公主岭的钱庄还小有积蓄,明日,我都拿给你,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你富足地过两辈子了。
你若是胆子大,还可以回去南离,我的那些风月产业,都送给你了。”
雪重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震惊地看着她,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说,我自由了?”
他小时候经历过大饥荒,被父母卖了换粮食,从此被当成了细作培养,自由二字,从此再和他无关。
他无非就是太后身边一个会说话,会喘气,且很好用的工具罢了,如今,他作为工具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这也很正常,细作能活过二十岁,就算是高寿了。
他本该在那个饥荒年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样,被父母交换,变成别人家的盘中餐腹中肉。
可是,他活下来了,多余的这二十载,都是他赚到的。
更何况,他临死前,还能听见主子愿意给他自由,为他安排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此生,足矣……
雪重楼非常激动,眼泪和鼻血竟然一起流了出来。
苏苡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讶异道,
“你怎么了,怎么又流鼻血了?”
雪重楼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苏苡安看他这表现,就知道自己的攻心计奏效了,故作紧张地去搀扶,
“你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雪重楼跪着后退几步,示意她别靠近,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她,喉结滑动几许,哑声道,
“我没有未来了,但是,公主还有未来,愿公主前路光明灿烂。”
苏苡安故作震惊,“你说什么?”
雪重楼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玄甲毒蝎,拜见护国公主。”
苏苡安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似乎是喃喃自语,
“玄机营……甲级细作……你竟然是母后的人?”
雪重楼直起身,歉疚地点了点头,
“从前,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细作,但是,以后,我不是了,我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主,你要小心太后啊。
太后当年派出去跟你随行的细作都死光了,她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信任你了。
太后现在之于你,比摄政王更加危险。”
苏苡安掏出自己的手帕,走过去满眼关切地为他擦鼻血,
“我不认识什么毒蝎,我只知道,你是我花三百万巨款聘用的雪重楼,是我在命悬一线时的救命稻草,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须要活着。
玄机营控制细作的毒药我听说过一些,从毒发到死亡还需要十日八日,我们现在就快马加鞭回阙都。
今夜,你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找母后拿解药,好好活下来。”
苏苡安的一番话,把雪重楼感动得涕泪滂沱。
他终于被人当成人看了,他的死活,也终于有人在乎了。
玄机营的毒蝎不会背主,但是,他雪重楼可以。
雪重楼十分动容,眸光坚毅地说,
“三百万可以建一支军队,公主在我身上花的三百万不会浪费。
我会好好活下来,帮助公主重新掌军。”
苏苡安颇感欣慰,攻心计奏效了,她起码可以知道,这些年他跟太后汇报过什么,自己也好有个提前准备。
而且,身边有个得力的人帮衬着,总比自己单打独斗强。
他若真的投诚于我了,我也可以给他彻底解毒。
生路就在眼前,就看你是不是真心走。
护国公主独孤遥迦,结束了六年的细作生涯,回到北幽的皇城阙都。
她不仅没有受到任何礼遇,拜见太后的时候,甚至连太后的永寿宫都没有进去。
北幽太后洛云初让她跪在长寿宫的院子里思过。
苏苡安低眉顺眼地跪在院子里,虽然早有准备,事先已经穿了厚厚的护膝,全身涂抹了防冻膏,但是,此刻的寒风中罚跪还是让她冷到了骨髓。
可是,没办法,为了有朝一日接回晏儿,她必须要忍。
现在她四面楚歌,必须要维持护国公主原本的人设。
不就是对太后言听计从的妈宝女和一切为了皇弟着想的伏弟魔嘛?
没关系,她都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