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安宁日子。
江南大营的兵马仍留在城里,接管城防,巡视四境,虽军纪不整,常有盗窃之举,因有靖远伯府亲兵镇守,不曾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盐商黄之昀被捕,其名下盐船、盐户、盐引、盐场皆有一番震动,其余七家趁此时机,各施手段,一边暗自推波助澜,扩大影响,一边相互勾连妥协,瓜分遗留。
若在平日里,单是这些,也足以叫人津津乐道几日,只是如今各家却没多少心思在这上头,都暗自警醒,细细盯着盐政衙门里的动静。
偏偏那位靖远伯自拿了黄之昀,便没了别的动作,听说是林如海孤女返回扬州,便只顾着谈情说爱,儿女情长去了。
然而神京皇城之内,弹劾靖远伯胆大妄为,扰民生息的弹章已经上了几十本,都被崇宁帝留中不发,却将林思衡递上来的一份盐法改革的举措奏折藏在袖中,行走之间,隐隐朝西苑投去一瞥。
于此同时,山西,蜀中,广州等商货通殖之地,却都前后接到自扬州发来的帖子,挑选人手,动身往扬州聚集而来。
荣国府西厢院儿里,临窗有一金丝大红软榻,凤姐儿正斜卧在此,膝上盖着靛青丹凤锦绣毯,面有疲色,正叫平儿在其身后揉肩捶背。
过得片刻,有下人来报,说是信儿竟从扬州回来,凤姐儿便陡然来了精神,忙坐起来,叫人引他进来,那信儿如今腿脚已利索了,进来便先磕了个头,面上带笑道:
“给奶奶请安。”
凤姐儿招手叫他进前来,笑问道:
“你不在你二爷跟前服侍着,怎么跑回来?你二爷这一路可还妥当?”
那信儿也不起身,只跪地道:
“且说呢,自离了京,没走多远,就遭了水匪,幸得是托奶奶的福气,才没叫那起子得了手,好歹算是到了扬州。”
凤姐儿听闻贾琏遇了匪,心里便是一跳,忙问道:
“既如此,你二爷可还好?可是有什么话托你带来?”
信儿忙道:
“回奶奶的话,二爷倒还好,下人们都死力护着,只是银钱被抢去许多,竟不足用了,只得叫奴才回来,请奶奶再拨付一千两,奴才再带回去。
此外林老爷如今也无大碍,正好叫奶奶知道,转告老太太和二位老爷,只是林姑娘一时不得回转,二爷许是要多留些日子,春夏的衣裳,也请奶奶吩咐人收拾两件。”
凤姐儿何等精明人物,既听得贾琏无碍,便暂且放下心来,偏巧又听得贾琏要银子,便起了几分疑心,眼睛一瞪,喝问道:
“早前叫你们家二爷带了五百两去,已是我自私房里取来,如今哪里还有一千两?那银子果真是叫水匪给劫了去?我且问你,你们二爷自到了扬州,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原来贾琏见林如海并无大碍,又不肯在其跟前受约束,竟带了近千两银子,跑到青楼画舫里处,整日里在里头厮混,等闲在林如海跟前连个面也不露,如此不消多少时日,竟渐渐花用尽了,只得打发人上京来讨。
这话自然不能在凤姐儿面前去说,那信儿早得了吩咐,只道:
“二爷自到了扬州,日日只在林老爷跟前侍候,若非得了林老爷的准,便连那些应酬场子,也都不去的。”
凤姐儿自是半信半疑,只是山水迢迢,也难追根究底,终究担心贾琏在扬州果真短了花用,便叫平儿收拾了几件轻便衣裳,又再取了五百两银子,交给信儿收好,威胁道:
“回去你们二爷身边,好生服侍着,只是记得,别引他往那些个歪地方去走,若叫我知道,可仔细你的小命!”
信儿连忙应了,也不耽搁,起身便回扬州。平儿疑道:
“二爷此番到扬州去,公中支了笔银子,奶奶又拿了笔私房,莫不是真叫水匪给抢尽了?”
凤姐儿撇撇嘴,神情有些郁色道:
“这话不过是哄鬼罢了,你们二爷的性子,难道还不清楚,扬州是什么地方?他可不得好好肆意几回?只怕那些银子,都填到粉头身上去了!”
这话平儿便不好接,也只得闷不吭声的继续做自己的事,凤姐儿却犹自不平,气哼哼道:
“早知他那德行,这便罢了,宝玉也是个不省心的,昨儿不是也还闹着往扬州去?亏得袭人倒还能劝得住。老爷回来没有?”
平儿忙道:
“没听说呢?早该下值的,打发人来,说是让梁王府给请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凤姐儿便愈发愁眉不展,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这也难怪凤姐儿做此想,实在是贾府确实有好久没遇着好事了。只是外头的事,她也插不上手,只得问问便罢。
梁王府毕竟不是什么等闲之地,之前又与贾家无甚往来,待贾政回府,贾母也忙打发人去问,便听贾政唉声叹气道:
“却是一桩难事,扬州盐法道刘大人,与如海算是同僚,有一女是殿下侧妃,甚得宠爱,偏偏之前行刺如何的那些妖人,竟躲到刘大人手底下盐丁当中去了,倒被衡哥儿查个正着,如今已奏报上来。
殿下道了恼,只说那位刘大人是遭人陷害,因咱们府上是如海姻亲,才叫我过去说话,托我们带句话归如海和衡哥儿,不去追究那位刘大人失察之责,他还有一番谢意。”
贾母闻言便是一怔:
“那些妖人可果真是躲过去的?”
贾政忙道:
“自是如此,刘大人是三品大员,焉能行那等不法之事。”
贾赦便道:
“既是梁王殿下的好意,我等自然领会,如海知道轻重,自然不必担心,只那小儿,少不得要叫人把话带明白。梁王殿下可得罪不起,别叫那小儿胡作非为,反倒连累了咱们。”
贾母闻言,也不敢得罪梁王,忙忙的打发人往扬州送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