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渊踏着月色而归,甫一进了归明苑,并感受了压抑沉闷的气氛。
“外祖父那不用太担心。”萧成渊换了身靛蓝色霞光锦直掇常服,硬朗的面颊上冒出些许胡渣,延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露出一圈不太明显的青色。
半靠在罗汉榻上的林婉言回过了神,“回来了?”
萧成渊身上还有些微凉,接过流星递来的热帕子将脸和手擦拭了一遍,才走向她,将她身上的西域绒毯拉了拉,坐在她身旁,“嗯,我让墨羽送外祖父去西南,安定下来再回来。”
林婉言轻扯了下唇,勉强笑了下,“过两日我要去下京外,侯府没落,最害怕与无助的肯定是外祖母他们,我要去看看。”
桌几上的烛火将林婉言的眼神映照得有些哀伤,萧成渊眉骨略蹙,随之勾出一抹淡笑,“我陪你一起去。”
林婉言微微仰起下颌,抬眸看向他。
皓白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双狭长的凤眸仿若一泓幽潭,潋滟的波光中,漾着意味不明的思量。
须臾间,她说:“萧成渊,太子对我外祖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我外祖父哪怕去了西南也会有危险。”
“我们不能终日防着他,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可我不能再忍。”
萧成渊闻言,默了片刻说:“你不能忍,我就能忍?”
他嗤笑一声,看着她忧郁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言儿,信我,他蹦跶不了几日了。”
林婉言的目光自他面庞缓缓移开,下意识地循着那暖黄的光晕看去。
烛台静静伫立,烛火在幽暗中摇曳生姿。
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视,火苗俏皮地跳跃了两下,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好似在与她无声对话,又像是在为她内心的波澜起伏伴舞。
“还有林永川,他的二女儿疯了,三女儿和四女儿在太子府也失了宠,大儿子死了,也算是受到了报应,本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纠结。”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对外祖父动手,这是她的底线,外祖父是她这辈子最为挂心的人,谁也不能触碰,所以,“先除了太子的这条臂膀吧。”
*
京城的寒冬向来凛冽,风如冰刀般割着行人的脸颊。
今年的第一场雪,如鹅毛般轻盈,又似柳絮般飘逸,悠悠然地飘然而至。
归明苑内,雕花铜炉里静静躺着色泽乌润的上好金丝炭,炭火肆意翻卷、摇曳,将那暖融融的火红色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出。
“今日下这么大的雪,你非要出门?”萧成渊正准备去上朝,余光瞥见林婉言也起了身。
“下大雪了吗?我给外祖母送了信,今日要出城去看看她。”林婉言坐了起来,一头如墨般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肆意垂落,发梢微微卷曲,在昏黄的光晕里,泛着丝丝柔和的光泽。
“那我告个假,陪你一块去。”萧成渊在屏风后取下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城外估计雪更大些,我不放心。”
林婉言拢住披风,笑着安慰他,“我去去就回,看看外祖母他们是不是都好。”
外祖父出事后,她只去见过外祖母两次,瞧着外祖母的精气神就像是强撑着,并不太好,她实在不放心。
萧成渊墨了瞬,才说:“那我让凌风跟着你。”
林婉言知道不让他的人跟着,他不会安心,便应下了。
掀被下床,用过早饭,两人一同出了门。
今晨的雪,来势汹汹,大片大片的雪花,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抛洒,纷纷扬扬地自铅灰色的苍穹坠落。
整个世界便被这皑皑白雪严严实实地包裹,天地间一片银白,静谧而又肃穆。
萧成渊身着一袭黑色裘皮大氅,衣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萧成渊紧紧地握着林婉言的冰凉的小手,站定在马车前帮她拢了拢身上狐皮大氅,“如若雪下得太大,我去接你,路上能不能走,适不适合回城,定要听凌风的意见,他随我身边多年,对突发的问题知道怎么处理。”
林婉言微微后仰,后脑轻轻抵在自己的肩头,脖颈优雅地扬起,仰头望向眼前的他。
雪花落在她脸上,一股凉意迅速蔓延,很快化开,只留下一抹湿意,“知道了,放心吧。”
萧成渊粗大的指腹轻轻帮她拭去脸颊的水痕,不放心的念叨,“天冷,在车上也得捂严实了。”
“好。”林婉言乖乖的答着。
“路上雪厚,不好走就慢一些走,不急。”
“好。”
两人对视了一会,萧成渊觉得貌似还有许多需要交代的,可这会天色已经不早了。
最后只能不舍的说了两个字,“走吧。”
亲自扶着林婉言上了马车,转身又与凌风交待了几句,挂着靖王府标志的雕栏马车便缓缓的往城外驶去。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在半空肆意飞舞。
待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隐没在远方的道路尽头,萧成渊才回过神来。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握住缰绳,再次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大黑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不在焉,不满地在原地刨着蹄子,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像是在抗议这漫长的等待。
萧成渊深吸一口气,指节泛白,紧紧攥住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刹那间,胯下大黑马长嘶一声,四蹄生风,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皇宫方向飞驰而去,扬起一路白色的小旋涡。
只是等他走后,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冒出几个脑袋,几人对视一眼往城外的方向跟去。
林婉言在京外的庄子上看到了已病了好几日的柳老夫人,老夫人双颊瘦削,已没了往日和煦的笑脸,只余下说不明道不尽的惆怅。
林婉言给她重新拟了张药方,又让凌风派了名护卫回京抓了七日的药量。
嘱托一直陪着老夫人的顾嬷嬷,“嬷嬷按这方子给外祖母煎熬就行,不出几日,外祖母的身子必会好了起来。”
“诶诶,老奴这就去。”
屋内几位舅母看到林婉言来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围坐在老夫人的卧室里静默的守着。
“外祖母还是得放宽心,一切有外孙女呢,外祖父虽受了些伤,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一路北去还有我师傅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