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见苏嬷嬷端了水进主屋,又传了两份早膳进去,江月站了站,调整好心境刚走到屋前就被苏嬷嬷拦下。
“江月姑娘留步,屋里主子还没梳洗完,你这会进去不太方便。”
这个体面的婆子,不管在傅府还是在萧府都是不可一世的,今日更甚。
扬起的头上发髻一丝不苟,手腕上还带着一对水头极佳的镯子,袖口处的花样是京中最时兴的,更像一个主子。
她就这么站着,连伸手的动作都没有,只用几句话就想让江月知难而退。
江月的确也站立在原地。
只看着那合住的门,突然提起声音:“将军,昨日您说,今日让我来陪您进宫。”
“……进来吧。”
萧云笙嗓音低哑的透着疲惫,不像一夜纵欲,反而似遇到极为难得事纠结过后的心力交瘁。
江月面色不动,瞥了眼苏嬷嬷,微微颔首提着裙子往屋内走。
刚扶住门推开一条缝。
就听见傅蓉疾言厉色地呵斥:“就在门外伺候。”
伴随着女子低声啜泣和低语,一道宛如蒲柳的影子摇摇坠坠落入萧云笙的怀里。
被那双粗粝的大掌攥在腰间。
昨日,那手也是这般掐在她的腰间,上头的茧子总是磨的人难耐,又足够有力将她摆弄着各种姿势,贴合出最亲昵的姿势。
门怎么都推不动了。
江月站在门口,面皮发麻,就像小说里被武林高手点穴一般,进退都难,直到萧云笙开口。
“今日,暂时不进宫,你先回你的住处。”
江月哎了一声。
又重新回到她的住处。
到了午时,萧云笙陪傅蓉出府一趟,回来时只有他一人,还将院子里的伺候的人都赶去了外院和萧老太君的院子。
只留他和江月二人。
只字未提昨夜的事。
只是进宫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陪她去看星星的事也搁置了。
小侯爷被杀的事,除了昨夜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提过,再没半点水花。
但府里的采买进出都要逐册登记,还是透露了事情远没结束。
江月心里惦念着爹娘,想要去太子府,却苦苦没有理由。
“将军,你已经三日没有上朝。真的没事吗?”
看着又坐在窗沿下开始下棋的萧云笙,江月捏紧手里的针线。
这几日萧云笙一步都没有出府,直接告了病假在这里躲清闲。
基本上她在的地方,都能在不远处看到萧云笙的身影。
不是在兵书,就是练字。
不是舞枪,就是调息。
今日又不知从哪个仓库翻出来一柄精巧的剑,又在院子的竹下舞动起来。
不同于前几日的杀气腾腾,今日闲适的宛如世外隐居的仙人,这样的状态,说是背着杀人的嫌疑,谁能信。
“将军,你不去上朝当真没事?”
按之前二皇子的说法,兵权在谁手里,在任何情况下都相当于掌握了先机。
但落在旁人手里和萧云笙手里发挥的效果截然不同。
若想让萧府继续辉煌,这兵权,萧云笙必须得拿下。
霹雳的鞭炮声突然从门外传来,震耳欲聋仿佛整条街都在齐刷刷的放鞭炮庆祝着什么。
在统领府刚出了事后,这三日就连街上的商贩都少了许多,生怕引火烧身惹了不该惹的官司。
这时候这么大肆高调庆祝的人,还是引起了萧云笙的注意。
放下手里的棋子走出房间,江月皱了皱眉,跟在后面。
不用出大门,就能看到满街都被十里红的鞭炮碎布铺满了,满目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十里红价值不菲,因为用的是染得红布包裹着火药,炸完碎裂铺满地,这叫吉祥满地,价格比平常鞭炮贵了百倍。
一挂就三十两银子足够普通的百姓一家吃三年。
这么多碎屑,须得是足足千挂才能铺满街道,这样大的手笔,瞬间吸引了不少人停驻。
“将军,打听清楚了,是羽衣楼的戏子今日开戏。”
门房跑的气喘吁吁一进门就将打听到的消息汇报出来。
萧云笙慢条斯理的念着。
眉宇间的心事几乎将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想什么呢?我喊你半天,都不回话?”一股热气扑向江月的耳垂,江月这才反映抬头看着面前萧云笙放大的连连后退了两步。
“将军方才说什么?”
审视的盯着江月心不在焉的样子,萧云笙。
却颇有耐心的重复:“我看你眼巴巴的着急,莫不是不想和我独处?”
“不是,只是想,既然羽衣楼照常营业,莫不是事已经了了?不如咱们也出去看看热闹?”
瞬间眼前一亮,江月想到出府的理由,将军一向不喜欢戏曲,只要她能出去就能溜出去,只要一炷香的时间,让她拐去看一眼爹娘如何就行。
“你很想去那样的地方?”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江月早就竖起了耳朵听的清清楚楚,萧云笙突然冷下的态度。
这话听的她更加一头雾水,却不甘心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出门的机会消失。
“怎么了?”
见萧云笙表情古怪的盯着她的下摆,江月茫然的低头,依旧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萧云笙径直转身:“回去。”
“将军!将军!为什么啊……”
不由分说的语气连商量的机会都没有,江月大感失望,叠着声的追了两步。
又撞上了他的后背。
萧云笙瞪着眼睛,用手敲着江月的头:“那羽衣楼清倌和戏子最是俊俏,难不成你也想学京中女子,去寻欢作乐?”
“什么?”
江月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萧云笙哼了一声,继续冷着脸,一步步压着她后退:“你自幼在傅家还能心思单纯,如今突然这般好奇心重莫不是,我平日不够努力?”
听着这些牢骚江月喉咙有些发紧,她随口找个理由罢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可萧云笙……为什么,像极了书里吃醋的怨妇。
明明是所有人眼里冷血冷面的,明明他心里有的是傅蓉。
怎么愈发对她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将军说过,只要整理好这一月萧家的开支账簿,就让我出去的。”
“我让你抄写的东西写的如何了?”
江月依旧平静从袖中拿出布置的作业递过去。
接过册子扫了一眼萧云笙先是眼前一亮,娟秀的字体书写时克制又不失几份狂意,显然是下过功夫的,他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江月不仅识字会下棋会管家,还有这么一手好字,已经可以在小门小户当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了。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领。”
将册子上的内容看完,萧云笙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人,百感交集。
他本想刁难她,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这人已经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成长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在太子府,什么都学了点皮毛,之前想过万一日后在萧家待不下去,日后嫁人,找婆家还能有些拿得出手的能力。”
江月镇定的回答,可就是这样太过于镇定的反应却更让萧云笙眸子幽幽。
男人的气息骤变宛如风雨欲来。
幽寒的眸子眯了眯,目光分外森冷。
“你倒是够坦白,都想好离开萧家嫁人的事。”
“将军您让江月答应过的,不隐瞒。之前,的确前途不明。”
依旧干脆的回答,就像破罐子破摔的无畏,可就是这样的无畏却更是萧云笙气恼的点。
似乎是被江月气极了,他竟然嗤笑出声:“那我平日对你好的话,你怎么当成了耳边风?”
“那萧老太君说话将军不也是不听么?她都是为了将军好,这兵权不能落空,但将军万万不可为了和她赌气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毕竟将军您也不想让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吧。”
萧云笙眼皮一跳,许久没说话停留在江月脸上的目光亮的吓人仿佛随时会冲上来的野兽。
不苟言笑的疏离感一瞬间又出现在两人之间,甚至比江月初见萧云笙时还在冷上几分。
那样的墨色眼眸清冷的不带情绪,连着面部的线条形成了锋芒的寒意。
“将军。”
阿靖的声音响起。
江月敛目将萧云笙的袖口重新整理好淡淡道:“阿靖是我找来的,送将军您进宫面圣,等将军回来,对我自作主张随您处置。”
这样的不知错,让萧云笙表情更是冷的宛如带上了面具咬着牙冷笑:“好,很好。”
转身推开门走的飞快。
江月默默跟在后面。
站在马车前,萧云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用你跟着了,既然你想走,我的府邸也容不下你。你走吧。”
浑身一抖,江月猛地抬头却只看到萧云笙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给的后背。
“将军……”
可萧云笙伸出手制止了动作,语气又冷了几分。
说着萧云笙准备上马车,刚跨上一步,又想起什么侧过脸下了命令:“不许放江月出府不然一起逐出。”
“将军……”
一会让她走,一会又不许她离开。
咬紧了下唇,江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定,撩起衣摆直直的跪在萧府门口。
朗声道:“江月自罚,就跪在这等将军您回府。”
一时间门口的就围上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下人小声议论。
马车的帘子晃了晃从里面伸出手拨开露出萧云笙的脸面无表情,隔着人和马车的距离,沉默的盯了一会就放下帘子不再看一眼。
“走吧。”
得了令马车压过江月展开的袍尾后远去。
只留下府里得了消息探出头的人不住的打量,议论。
耳边都是喧嚣的闹,可江月的心却无比的平静。
从清晨跪到黄昏,一开始还有围观的指指点点,后来都散了。
看着已经挂在天边的月牙,江月微微转动了下脖子,骨头立刻发出声响,先时还能感觉到膝盖酸麻疼痛,跪到现在骨头和皮肉早就被起的寒意动的渐渐麻木。
难捱的是腹中的饥饿感。
终于马车转动的声音从巷子外传来,江月迫不及待的抬头见到萧云笙手持一个锦盒从马车上下来,提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下。
“将军回来了。”
“江月,难道你跪了一天?”阿靖围过来,想要扶起江月又不敢,只能不住的叹气。
萧云笙微微顿住,远远的凝望着江月眼底情绪翻涌,瘦小的身影在他这不怎么大的院子显得更加单薄,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挺直着背,巴掌大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想来是日头晒得,这会子气温骤降又是刺骨的寒。
手里沉甸甸的锦盒提醒着萧云笙发生的一切。
事情超过他预期的顺利,一进宫陛下就对他这些日子不吵不闹,不辩的态度大肆夸赞。
不仅没追责,直接还了兵权。
在所有人面前成功树敌。
思索到这,萧云笙缓步走到江月面前沉声道:“可悔?”
沉默了许久,江月眼眸微闪咬唇轻声道:“不悔。”
得了答复,萧云笙毫不迟疑的进了屋:“关门。”
“将军!”
见萧云笙这样决绝,阿靖看了看江月发白的嘴唇忍不住劝道:“江月,不要和将军置气了,快起来,你惩罚自己,将军比你更难受。”
江月用手一点点的揉推着膝盖,让血液流动起来。
才隐隐缓解了膝盖上的痛。
摇头拒绝了阿靖的好意,江月挤出笑:“没事的,本身就是我做错了。”
“哎你人,那你至少吃点东西喝点水,也比这样干耗着强啊。”
急的团团转,阿靖还在苦口婆心的劝。
萧云笙讥讽声打断了他。
“愿意跪就跪,跪死了有人收尸,关门。”
江月缓缓转头,只看到萧云笙站在门内露出的半张侧脸,在暗淡的黄昏里显得有些冷意,最后一壶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显得半明半暗,看不太清神情。
有了萧云笙的命令,阿靖不敢在拖延。
推着大门缓缓关闭,将两人的隔绝开。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出声,江月脸色一讪,这才后知后觉大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因为饿的还是跪的。
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江月叹了口气,抿唇不语。
夜深了,江月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头不受控制的一下下的轻点,困的眼睛发涩。
晃了晃脑袋,只能换来片刻的清醒,可马上又困倦的继续头点地的昏昏欲睡。
门内,书房里烛火通明,一道影子投在窗户上站了许久,等门被人推开才回身。
看着出现在门口复命的阿靖,淡淡道:“如何?”
“将军是问交代下来办的事,还是江月?”
阿靖挠着脑袋满脸的风尘仆仆。
站在窗户边看着院子里的人愈发不忍:“将军,江月毕竟身子骨不好,这哈样跪着怕是会出事。”
眉头一紧,萧云笙手握成拳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只要她还在我眼前一日,就还是我的人,还轮不到旁人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