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绝对不是个东西,太不是个玩意儿!
三月二十李自成正式在北京紫禁城登基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
当天早,这不知羞臊的老家伙就把藏匿在家的定王和永王带到了李自成面前。永王也就罢了,定王可是他的亲外甥。亏他做得出来。
还别说,朱由检的这两儿子还是颇有骨气。老三朱慈炯是周玉凤所出,如今年方十三,老四朱慈炤为田秀英生,只有十二岁。金銮殿上见着贼头倒也不惧,都拒行跪拜之礼。
当时李瞎子最为关心的是朱由检下落,大度受过揖礼。然后就问老四,你老子现在何处?如果敢来见我,本人是不会杀他的。
老四虽年幼,却也机灵。推说,父皇没地可去,肯定自缢在宫中。
自古有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以为献出二位皇子便没事的周奎还是在两天后便遭了殃。
二十二日,刘宗敏的人率先找上了他。这位贼首不光狠辣而且同李瞎子一样的爱使小聪明,把周奎的老婆、小妾及俩儿媳妇提溜了去。
为何专抓女人?拷饷也。
以周奎老儿的吝啬劲儿,女人们又怎会知晓他的埋银地?于是,受辱后的女人们纷纷自杀。转眼间,周氏一门也都成了鳏夫。
刘宗敏哪会这等轻易放手,又把鉴囍和两个亲侄当他面也杀了。
好家伙,这老儿果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楞是不说。咬定借口讲,朝廷已长达半年未支一厘薪俸,家中何来还有钱。
好,李瞎子便亲自来审他。也不多说,就一排绑住用皮鞭不停地抽打。
自己连鉴博及一众子侄快要被打死的时候,挥动的鞭子也没有半分停顿意思。这下,周奎老儿认怂了,只好哀嚎着带贼人从家中地底诸处取出了多达三百万两的巨额白银。然后,像驱野狗般遭贼兵赶出府去。
昔日风光无二的嘉定侯生死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李瞎子一众既已取了京师,又大言不惭地广发昭命,为何还要对前朝的这些人如此穷凶极恶呢?
因为,如今他们三面受敌!
大明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的官民暂时是不会认同这位贼头为大顺皇帝的。
要命的还有辽东,那位与他这伙人遥相呼应的东奴鞑子正虎视眈眈,而已送来降表的守将吴三桂举动暧昧,极有可能会联合关外来捅他的腰肋。
更要命的还在西边,仅凭一座弹丸葭州小城便将田见秀数万人打残的黄冲。
整整一支偏师啊。多达七万的精兵,围攻了八个月,自损四万八千人不算,剩下的还灰头土脸地被赶入黄河喂饱王八。一伙人的故乡之地,转眼又都失了去。
如此情形,李瞎子能不急眼吗?能不猴急火燎地追赃捞钱,扩兵备战吗?
尤其是陕西大部的丢失,让刘宗敏等将领天天囔囔要打回去。若不是因那几位军师,不对,现在叫文官宰相,如牛金星、宋献策之流。他们认为既取得都城便能进一步平定天下,这条貌似十分有理的说辞把李瞎子直接给抬到了崖顶。
最初是吹的,李瞎子还没当真,啥子十八孩儿主神器,比屁话好不了多少。
可吹着吹着就入了西安,再吹着吹着入了京城。屁股粘在龙床上的李自成当然不肯再回到过去那种朝不保夕的做贼时代,也不管脚下头是万丈深渊还是火海。
那总得有个办法吧?有啊,办法多的是。
臭皮匠们各抒己见,然后就有了方略。重点安抚东向,重兵陈列南向,重中之重及时扩充兵源。只要招募到足够兵丁,如待来年那位前大明安国公还是不安分,就向西打他娘的。
这条方略就像团烂泥,一下糊住了所有人的嘴,包括李瞎子自己。
可人算不如天算,重点安抚的对象吴三桂,猛然就发了难。一帮子如苍蝇扎堆爬牛屎的贼兵贼将,才入京不几日,又不得不离开抢来的婆娘和霸占下的大屋子,呼啦啦地赶往山海关。
这世道啊,连做贼也挺难的!
本来李瞎子不想‘御驾亲征’的,让刘宗敏带人去就好。哪曾想,刘贼头也不省油,直怼他说,大家都是做贼,凭啥你就可以呆在城里享福,老子们就要奔波出城提脑袋同人拼命?
罢了。瞎子晓得自己也不能完全掌控所谓的百万大军,只有硬起头皮带领众贼来趟亲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王晚亭举着手中书籍,在一排排端坐蒙童间走动,步履安详,神态颐和,仿佛生来如此。
“世兄。”
一句熟悉而遥远的呼唤,一个高大雄健的身影,及一张依旧带丝稚气的脸庞。
“罪官见过安国公。”他从容,握卷的手缓缓作揖。
“兄...兄长,你且去。这边我来。”还有名打瞌睡的先生,大约还是正牌的,声音不自然地跟王晚亭说道,也不敢正眼向门外望。在自称罪官的王晚亭放下书卷,脚步匆匆,才想起端正方巾,朝门首一揖着地。
“讨扰了。”明亮的光中,那个传言中的人物给他还了一礼,拳礼。
“世兄怎地还有这般雅兴,使得我手下空跑了两回。”
“不敢,不敢,我...。”
微风哽咽,携着脚步,吹散于远方,振作起精神的先生再也啥都听不到。而满堂的蒙童们,开始了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
“可知人上人为何?”眨巴着朦胧眼的先生大声问。然后,依例是小脑壳左右摇晃,但议论声却没了。一双双渴求的大眼睛,斜向窗外。
“对,即如安国公此等人物。”先生话中透出了得意,压抑不住的得意,“前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中可还曾有人记住否?若有,可起身释答。”
“先生。”
“先生。”
一双双小手兴奋莫名举了起来。
“世兄为何不与家人居于思肃苑,非要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害我一通的好找。”
思肃苑是曾经王肃悌所居院落,寻王晚亭则是想当面委任其为葭州州守,这是之前在家承诺过张宝珠的。不过,方才在见到对方时,他差点没能认出来。
“罪...罪民无颜,实不该苟活于世...。”终于,再绷不住的王晚亭单腿跪向阶上。
“哟...。”机灵劲见长的张成搀扶住他,在黄冲探手阻止的一刹那,托住了他的半边老躯。
“大帅,...。”
愧疚是肯定的,报应也是不爽的。王晚亭也萌生过死志,但终是没死成。苟活下来的时日里,除了悔恨,便是无谓的忙碌,包括在公学里充当夫子和学正。很不幸的,前学正是个慷慨激昂之辈,中前州守张珉‘流毒’太深,旧年防守贼人的时候,上墙激励将士时被一箭穿心。
“你没有资格再称我为大帅了。”黄冲笑着说,并把一份告身放落在他手上。
“这...。”泪眼朦胧的王晚亭看不清楚手中文书内容,心里又不免思量起他话中的意味。
“世人皆难免犯错,你我也一样。”甩开袍袖,黄冲走下了台阶,“不管如何,这份委任你得接。另外,再过几天便是她忌日。我想,你同我一齐去看她,能让她更安心些。”
她当然是指王肃悌,黄冲自认为天底下最为了解自己的女人,也是王晚亭的同胞亲妹。
仁义啊!抹泪的王晚亭看清楚了告身的内容,老眼中的泪花抑制不住地滴在上面。企盼成真,他肯来就已经表明原谅了自己,还带来了一如既往的情谊。手上这份沉甸甸的东西,不光是给他的,还是给爷老子王学和妹妹王肃悌的最后交代。
“我晓得了,我也再不会跑了。”
挣开张成的手,王晚亭没跪,端端正正地朝那个甩大袖子的背影叉手,布满风霜的脸上,奇异地晕起一片朝气。
“他讨厌别人跪,你们日日在他身边,也要时时都记下。”
这话让迈腿走人的桩子,脸上泛起了笑意。
“报~。”斜刺里,跑过来的传令兵将一份紧急文书交在张成手上。
“哪里传来的?”张成并没有着急看,但不阻止马倌探过来的小脑袋,也不在意王晚亭那好奇的一瞥。他比两人都要从容,而且稳当异常。
“回中军大人,此消息发自京师。”
“嗯,去吧。”
疾步越过桩子,张成手捧书信,跟在阔步向前的黄冲身边低声念出了上面内容。
“...,果如您所料,李贼败了。”
“好戏终于上锣,西安那边布置的大口袋这回就看他钻不钻。”黄冲兴奋的大嘴带出了唾沫。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战略,李自成的败退是他预估的,而由十万主力大军排布的口袋阵,则是他早早准备好送给在京师发过春秋大梦的李瞎子礼物。
“窜入河南的李过部,会不会有所察觉?”所谓中军,不光兼理军帐文书,传递战令,还有参谋的职能,褪去青涩的张成已能基本胜任。
“察觉了又如何?挨揍的狗不往家里跑,还能跑哪里去?”
“呵呵,说得也是。”
“传令,贰师暂停对南阳的攻击,主力调至汉中。郑崇俭部主力由凤翔移巩昌,不得冒进。”完全不需要地图,已经烂熟于胸的黄冲信心满满,“独立贰旅驻庆阳,独叁旅守平凉,壹旅先行开赴延安府,我们也准备移帐去那里。”
“通知庆生,现在可以开始向南阳府方向运动,但不得在平阳、怀庆和彰德三府中间进行拦截。放他们过来。”拳头一挥,黄冲嘴角现出了诡笑。
“喏。”张成刷刷地在记,眼里也满是兴奋。
时空阻碍了很多消息,庆生的三千先锋早早跨入山西,并在大顺军兵力捉襟见肘的时候,在南阳府以东汝阳府以西迎头痛击‘一只虎’李国部,迫其向南逃,使其不能与顺军东部主力汇合。而庆生的主力,则偷偷嵌入了山西腹地,准备给向西败退的李自成来个致命一击。
汇战大半年,看似稳打稳扎的府军在沿线缓推,却不知黄冲早已料定李瞎子会兵败西逃,在西安附近设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套,就等这伙丧家犬来钻。
一声令下,各师各旅佯动的佯动,潜伏的潜伏,挤压的挤压,十数万府军再秦晋大地上频繁调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顺军的大决战。
空前的决战,对六个师旅作战单元,也是头一次。
“河南边境会不会太单薄了些?”庆王皱眉问。
“嗯~...。”肃王胖子捻须沉吟,他还是拿不定,自己面对这种大规模的决战该怎么打。至于庆王所讲的可能纰漏,也一时无法思考明白。
“会不会是安国公特意留下的?”凑在图前的韩王很会瞎猜。
“哎,他讲的有点道理哟,你看。”大胖子踮脚,一双肥手开始比划,“从东边向西撤,实际走的路线为起东北往西南。如果贼兵主力集结而返,沿途任何地方受到拦截都会夺路而逃。”
“王叔的意思是,安国公想要在这边全锅煮了他,故意引他们上当?”
“上当是必然的,李贼已经没有地方可去,除了陕地便是河南。”讲到一半,胖手连连摇动,“不对不对不对,应该是围城必阙的意图。你们看,在这边布置决战。”
韩王勾动脚趾,挑过一张矮凳,站了上去,同时把巴掌按在西安府上。
“对对对,就这里。”肃王拍了下不属于他的胖手,然后立掌向下滑落,“一泻千里~。黄冲的意思就是让对方在决战后能向南逃,我们便趁机再尾随其后,席卷河南诸府。”
“那东边的鞑子怎么防备?”韩王的胖巴掌拍向京师。
“是啊,怎么防守?”庆王也问他,同时也觉得出自己像是问错了人。
“北面已不需再派兵防守了呀。有娘子军带领的三个万人队(指三个独立旅)分把住境内的沿线,加上人马最多的郑崇俭扼守西安至南阳一线。那么蔡植腾和庆生崽子两把刀用来做什么?可不就是一路向下,彻底灭了这锅祸水”
讲出神采的肃王,合拢双掌,将河南地域紧紧地揽向自己的油桶肚腩上。
“有可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