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冲支持张嫣的自不量力,从回道的半途经知道情况开始,拐入关内一路地高价收购粮食。
山西汾州等地也有人在高价套购,乐安侯便出了比这些人还高的价。
四五年前之前,藤真人同他讲过:要渡己渡人,莫想着渡人渡己!
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以其曲就旁人的意图,往往还做好不得好,倒不如按自己的意志,纵然走到底成为败者,也证明了自己。当然,真人的意思还有一层,让他克服掉心底的自卑,加强自己的内心。
一些领悟的东西不可言传,黄冲决定按自己意思办。支持张嫣,哪怕属地因此而最终垮掉。
垮掉是不可能的,他还有许多坚定的依靠,比如肃王及庆王。虽然有过一大通抱怨,甚至还想过怎么蹿导黄冲立时将总理换掉。他们比他早一步回了镇番卫,却在第一时间开始动用所有渠道,向各处求购粮食,一力拉扯着这位不识好歹的猴番,不愿让历经磨难搭建起来的藩属地方垮塌掉。
垮塌的结果,就是去凤阳守陵,这可坚决不行!
最着力的乃属肃王。出了这等事,他认为当责无旁贷,谁叫自己督管着军粮而王妃颜氏又坐堂于民政署呢。
他府上人口众多,不讲那些留守兰州城内儿女们,随在身边的还有夫人赵氏、田氏,尚有与颜氏一道居住在镇番小河滩城来的顾氏及杨氏等人。
数百人一齐到新起的肃王别殿,朱识鋐当众宣布,即日起缩减膳食。
为了尽量不饿死灾民,作为藩王,这样的决定不可思议,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穷鬼贱民们死了便死了,哪关我皇裔人等的事?王府不欺凌百姓已经够算好的,省下口中粮食去救那些下贱的黎民,怎使得?
使不得也使得。朱识鋐跺脚就是这样,若有人反对便自行出府,莫要再回来。
精于算计的庆王对王府的亢余人员进行了大面积的裁撤。收纳数千的灾民往白亭海周边湿地拓荒,并捐出了大量的衣物。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分担着总理署安置流民的压力。
周世子朱绍烔催促十数次后,周王朱恭枵终于增派了人手,加快了各地采买粮食及运输的速度。
见着庆王、肃王及周世子朱绍烔如此顾全大局,韩王朱亶塉也坐不住了。
他可不想见贤思齐,而是打算回道平凉。
压根就没想过跟去,冬至去与不去他做不了主,仨徒弟只能让去一个。盘算了两天,目前也只能放龙夕跟去,但难免还是有点揪心。
两天来,很多细节浮出水面,很多不可能也令人无奈。
靠在书房的圈椅上,黄冲有些失神。
“老爷,茶。”
杏娘没有朋友,除了命运之手牵过来的鸢儿,花痴症还未痊愈的鸢儿。
运兵的事大体能解决,将该怎么办?朱骥不能去,唐康不能去,只能带皮仰尧和蔡植腾。吕元守是冒险在用,孙和鼎就纯一向导。
“呃。”看见俏丽的丫鬟进来,漫口随应道,“放那吧。”
刺杀方案还没有敲定,人员方面也还要反复斟酌。弄再多的炸药,也要能找到机会,否则仍然是空中阁楼水中月,捞拿不来。
“你怎么把庆生的宝贝给丢了?”抬手拿茶的当口,手犹疑地一顿,两根指头在盏盘边上轻敲。
咯咯咯的声响中,他想起了曹化淳,当日在龙门卫,冒充斯文人的大太监就是这么敲桌面。然后联想到东厂,再然后终于想到已经入营的一百八十名锦衣卫身上。神采不足的双眼猛然放出一片精光,吓得不敢接话的鸢儿浑身一缩。
“怎么结巴好了,又改哑巴了。”
他自己都不晓得嘴里在问对方什么,兴冲冲地推开茶水,铺开张纸,抓起根缠布的炭条。
炭条是鸢儿亲手制的,每根都灌注着怀春少女不切实际的期盼与甜蜜。主意是项杏娘苦思冥想后出的,只因老爷的字太过惨不忍睹,尤其着急快写的时候。
“你可以啊。这种事都想得出,真聪明。”
专业的事就该交到专业的人手上。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下就没想到呢?开始认真地在纸上书写起已确定人员的名单,直到弄完,他才发现脚边跪着个瑟瑟发抖的人儿。
“怎么了?…给某端盆水进来。”
同粗手大脚的女徒弟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女孩子的古怪莫多闻,问多了满世界都是麻烦。夏日高勒和老皮都很明确地告诫过他,孔圣人对小人及女人判断莫有错,绝大多数情况下绝对是正确的。
先双手捧水在脸上连抹,清凉下的惬意让他把多余的心思全抛了开去。
水盆就近摆在桌上,祝鸢儿臂弯搭条巾子,怕掏起的水溅湿文书,伸长双手捺住盆沿,怕老爷大力小心给弄翻了。
车颠簸得厉害,由于日夜赶路,轴在过河前就已更换了一次。
四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拥坐两堆,暴丫儿手握硬弩,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杂乱声响。
外面本就稀疏的火把骤然灭少了一半,横向里有马匹疾冲而来的乱蹄声。
“砰砰。”“砰砰砰砰。”
短铳在不远处连续响起,还有后车内王肃悌的尖叫。
没下过马车,自坐上来张宝珠就再没下去过,由三个伺女看护着,吃喝拉撒全部在车上。
从出顺天府地界,隔三差五总有人想袭击这支车队。潜到这么近还是第一次,打过河开始,夏侯青和三十几个属从已经不得不公然圈护在车子周围。
“轰隆。”
火光闪亮,车里的酸丫儿和陆氏宫女也随即尖叫起来。
“嗖嗖嗖。”
暴丫儿听得出这事箭雨划空而出的声音。黑暗中,护卫们无法进行搜索,只能用一排排的利箭向来袭的大致区域进行攻击。
“快把酒瓶子扔过去。”
“嘭。”
夏侯青的大吼听起来像人在车上,透过玻璃,借着远处火光的映衬,暴丫儿见着她挂在门外,一只手握着把闪亮的短刀。
“嗖嗖嗖,嗖嗖嗖。”
箭雨再起,坡后、林中传出了哀嚎。
能燃烧的酒瓶子只有数枚,短暂照亮之后,眼见即将熄灭。
“竖盾,甩火把。”
又是一声怒吼从车后传来,张宝珠尚能听得出是某人特有的清亮嗓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小时候宝珠炒过豆子,就如现今听到的铳声一样,只是大过许多,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几步远的垄下有人在惨叫,从树上摔落下来的人在啊呀怪叫,然后是重重坠落在地的蓬蓬声。马蹄声在陆续车声两侧穿过,还有不时跳动中闪耀的火花。
“后车无事,大帅。”
“嗯,驾。”
马车陡然跑得飞快,车顶及窗棂上格拉作响,外间同时传来护卫的闷哼和骂娘声,显是有人在马上中了冷箭。
“呜呜,呜。”
更多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两侧竖起的宽大木盾终于遮掩住了来袭的利箭。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人头皮发炸。
“咣啷。”玻璃碎了,一团厚重的甲胄塞入车厢。
“给她穿上。”
张宝珠没穿,而是撑开这件带着汗味的甲衣,罩住自己和左右两个宫女的头顶。虽然上举的两手在瑟瑟发抖,蜷曲的一双长腿在栗栗打战。
瘸着只脚的夜游神耷拉着眼帘蹭在另一边,然后是其他人,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莫不可面子,极少有地,在前后左右单腿跪了,等待一并发落。
“算球了。”木匠放下了扇子,抛弃掉拍马屁的千秋大业,也跪了。
“我,…我报告过的,难道…。”最后是桩子,极端不情不愿得跪在了一堆人的最边角。这一跪,大概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大佬给跪没了,而跪下前的申辩,毫无意外地找来了几双略带仇恨的眼睛。
“你们当中,有人知道媒婆莫?”
座上的人在问,渣子们连同蔡植腾立时眼角带起了笑。
夏侯青泛起醇红色的脸蛋别扭地拧向一个极不舒服的方向,恰好能看到孤零零围在中央的大车。
开阔地上,内卫们背对马车面朝外向手里拿着短铳和兵刃。
简单地包扎之后,阴脸的黄冲踏步走向了马车。方才他已探头看过一遍,一切无碍。惊吓这种所谓伤害是属于权贵人家才专有的,从跟来的那一刻起,张嫣已经失去了那种专有。如今的她,与自愿放弃身份的王肃悌一样,永远不再是宫廷贵妇。
“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搁着车窗,黄冲朝里问。
“是周家还是曹阉一伙?现在没办法治他们,但某须把帐记得清楚。”
“都不是。”
内里传的声音是平稳而冷静的,目前张宝珠不想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她在想马上就到的葭州,到了那里之后,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某晓得了,哼,最无情是帝王家。”
铁拳打在木轮外沿,宽阔而结实的车棚被震得一颤。
“不是他。咱们也莫要怨怼,既然相隔千里,早已不相干。到了地方,一切会风平浪静。”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想风平浪静,连番的追杀,连大个子那种笨家伙都能感觉出绝对还有后续。况且已经因此死了不少人,以黄冲秉性,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怎会不想报复?
“有件事某要讲清楚,出京城开始,便没有了张娘娘。”
里头没有马上接话,像是在思索,或者已默认。
“后面车上大约有九万两的纹银和一些值钱的东西,你可以拿一部分抚恤战死的将士,剩下的到葭州后可用来招兵买马,只望你莫再追查。我便是死了,也是命。”
轮到黄冲思索起来,一时得不出答案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