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府初建一般都照着皇宫紫禁城缩小而立。
按例,府墙为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也就说大约在五百亩方圆左右。
平凉城的藩王府却有些例外。经过两次大规模的扩建,把原先的王府生生造成了个内城,新增的外城硬生生地挤占了半座平凉。故而,西北民众论韩王属番都云,一座韩王府,半个平凉城。
也就意味着,平凉城内有一半是禁区,一般百姓人家不得靠近。
经过二百多年的生息繁衍,到矮胖子朱亶塉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一代,偏生他还和黄冲一样,没有子嗣。
黄冲还年轻的很,三十郎当岁。卡可是矮胖子已是不小,在万历年间就袭承了王位,如今年纪比庆王还大半轮。王妃还挺有名,乃山外静宁世家慕容家族的女儿,王府内有名分封诰的女人也在不少,就是没能生下个男娃。
这种事是不孝,大大滴不孝。于是,有个比他还小的叔公开始有了将来取而代之的想法。
光有想法肯定不行,得有行动才能达成这个有点难度的目的。
小叔公朱璟溧是韩端王朱朗锜的儿子,而朱亶塉上两代都是追封的。
啷个意思呢?矮胖子的祖父、父亲都早早翘了辫子,正经的上界韩王就是这个韩端王朱朗锜。其实老家伙也不算长寿,五十七岁就嗝屁了。他万历三十四年升天,嫡孙也在万历三十六年跟了去。这样一来,矮胖子连守了两个孝期后,于万历三十九年接了韩王的班。
既然晓得有个叔公长辈有不轨的想法,朱亶塉当然就的防备。
首先让大老婆慕容王妃从外头偷偷弄了孩子回来,然后谎称有了身孕,再然后便在宗人府那里堂而皇之报备上了皇室册。
这么隐秘的事一般人岂能探知?
哼哼,他小叔公朱璟溧还真不是一般人,就有这个本事。
朱璟溧通过收买慕容王妃侍女的手段,将这件是查得是一清二楚,一封检举信告到了宗人府。
管宗人府的万驸马是个老油条,对各地藩王府中的龌龊事一般都是含糊以对,实在推脱不开才高高扬起板,轻轻落下棍。从他接受懿安娘娘指令去惩办福王一事就可知端详,他还真是个老好人。
都讲了朱璟溧不是一般人,宗人府办不倒你,还有其他的手段。
这家伙据说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还懂些带兵方略,常常携带些旁支的王孙贵戚打猎玩儿。这样,某一天已经有了个假儿子的矮胖子兴致勃勃的也参与了一把。结果就被他这名表面相当会做人的小叔公一箭误射了屁股。
这还是早几年的事。从此朱亶塉小心翼翼的,还将本来朱璟溧该担的责任说成是由于自己无妄杀生所至。
在草原上狼吃羊,在人间也有强人天生爱欺负善弱之辈的事。
朱璟溧很年轻也确实很有本事,不光收买了侍女还逐渐收买了王府中许多其他的人,几乎可以随时将韩王朱亶塉架空。
讲得可怜,但可怜之人往往也必有可恨之处。朱亶塉其实也不算是个好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对下人乃至府上的长史、舍人非打即骂,手上人命也不在少数。还把与地方上任官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这些缺点都被人有效地利用起来,趁着他无意的善举,即向镇番卫捐送了一批粮食的空档,朱璟溧串通地方某些官员,声称要法办他,直把这矮胖子吓的战战兢兢的。
好在他那个王妃有点主见,叫他修书一封传给了肃王。
这位肃王本身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主,与这边还算离得近。所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游说黄冲回番时到藩王府上走上一遭。最最主要的,韩王家大业大的,若是能扯到他入伙,最少可部分解决掉府军的粮秣之忧。
西北地域,只要听说哪里有粮,黄冲一准就会出现在哪里。
五六万的府军啊!还不算其他的乌合之众,每年都得使出无数的粮饷供养着。
既然知道了缘由,也晓得了朱亶塉为解困危预想去镇番卫定居,黄冲立即展开了行动。
平凉府治所便在平凉城内。人的名,树的影。堂堂河西雄主乐安侯莅临,府衙仪门外早有一帮官员分列两排在候着。
一般治所属衙的建筑大致可分作三段,仪门便是前段的主要设施,然后就是大堂、二堂、三堂,在二堂或三堂之后为属官内宅。前段不用讲,专供接送要员礼仪之需要。二段就是办公区,六房、六科都集中在两侧。不过其中有些讲究,那三科该居左那三科该居右,附属的其他监、狱、仓及马厩和轿夫房等房舍的排布都有很多门道。
负责礼科的官员姓潘,领着一帮官员及乡绅恭敬地给下马的黄冲见礼。
“我等恭迎乐安侯。”
“劳烦诸位了。”黄冲该脸红的,他常常分不清楚身为侯爵该守的礼数。高兴一套,不高兴则另来一套。
现在这家伙根本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由差役接了马鞭和缰绳,甩开大袖直入大堂。盔甲鲜明的二十四卫连列两端,排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倒好像这里是他的衙口。
其实韩王历代多有欺辱官民的劣迹,不过现在他们窝里反,西凤暂时盖了下东风。
“侯爷。”
“郑崇检大人知会文书可曾收到?”
黄冲入大堂坐主位,这倒有讲究,他可没坐错。稀里哗啦跟进来的官吏、乡绅列两旁。
“本侯府军征战西番亟待补充,听闻平凉多豪杰,故郑大人推荐于此募兵。诸位,此事该是谁负责?”
“回禀侯爷,马房之事向有下官愧领。”出来个颤巍巍的老头子,牙齿都快掉光了,讲话都带跑风。
“且慢,侯爷大概是记错了。郑制台所行官文乃云协助侯爷戎务,非是…。”
“非是什么?大胆!”黄冲没寻着惊堂木,一个大巴掌将台案拍得山响,“募兵不是戎务何为戎务?你,就你。限三日内集三千壮丁于苑马寺外,军情胜火,若有差池本侯先治你怠误戎务的罪。”
“嚐啷。”一排响,门外两边的卫兵亮出了刀子。
“啊?侯爷,怎生…时日紧迫,您叫下官如何来得急传达督办各乡男…。”
“抓了。”
“喏。”
别以为黄冲只会咋呼,进来两大头兵一脚就踹趴下已经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官吏,另一个立即将他的双手反拧。一帮乡绅和官吏立时吓得呆了,站在后面的差役也都齐齐朝后缩。
这年头,兵比匪还横,何况对方还是位麾下数万人马的侯爷。大家只剩下打哆嗦的份。
常规下州府皆有三司,所行公务环环相扣级极相压,哪里有这般胡乱抓差?可正主儿都被郑崇检临时调拨开,又由于走得匆忙,似乎一些事务忘了交待。于是,老政客的手段加上黄冲嚣张跋扈的胡作非为,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是你在管马房吗?”
“是,不是…。”另一个站在堂中的官儿吓得老脸煞白,好在侯爷也没死盯住他。否则,非当场尿裤子。
“某奉皇命西讨外域,此番回师剿贼,亦是护卫陇东地区,难道你等地方就不该出一份力的吗?”
“该…,应该效命出力。”有人小心作答。
“又听平凉地方乃尚武之地,在册男丁各族不下十数万,募兵三千可为多?”
“不多不多。”这回应的人多了些。
“那好。”黄冲起了身,一抖身上铠甲,将当年朱骥下地方抖威风的手段也借了来,“堂中没人负责募丁一百,明日午时集结在寺外。”
“啊~?”不下十个瘫坐在地。
“来人。”不待得众人反应,黄冲一挥手,“将这个贻误军机的家伙绑在戒石上,给某重重地抽打二十鞭子。”
“冤枉啊~。”
被反拧压跪在地的家伙大声喊冤,却不再敢质疑乐安侯的乱命。一众人等总算明白过来,来的这位是祖宗,蛮横到死的活祖宗。根本容不得任何人顶撞,连争辩询问都不可以。方才还限期三天,转眼就又变成了一日。
“你。”黄冲反手点向门牙跑风的家伙,“将今天到场的都记下姓命来。”
“下官谨遵侯爷命。”
老头儿跑向了侧边的案台,抖抖动地握起了笔,开始逐个逐个地将所有人登记上姓名。外间传来了噼啪的鞭哨声,夹杂着哎呀妈的喊疼。背着双手的黄冲雄赳赳气昂昂,在大堂内来回走着圈步。
“肃清流寇人人有责,若再有敢怠误军戎者,一律视作与贼私通论处。”
“啊?”这回又坐地上十来个。
“侯爷,都记好了。”
“都记好了?”黄冲根本不接颤巍巍递过来的纸,手掌一划拉两边,“他们呢?”
吧嗒吧嗒,见着这位爷点向自己几个,八个站堂的衙役立时拉成了马脸,有两个胆子小的手一颤,连水火棍都吓落在砖上。
“都记上了。”马房官员终于写完,双手恭恭敬敬地递送过去。
“好。”黄冲一扬手中纸片,“有了这个为凭证,明天若是有人不按时按量把人带来,某就派兵把他家里的男丁全绑了来。”
“啊!”一堂口的官吏乡绅,四十多个现在全坐在地上。
“还有。”折叠好纸片,黄冲边往怀里塞边说,“每个应募的男丁都需自携一月的口粮,也由你们在明日午时之前筹措完毕。”
吧嗒吧嗒,棍子掉地上的声音连响。当黄冲迈门槛出来的时候,身后连一个站着的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