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番卫总理署的构架全是仿造州县的六科、六房换汤不换药地改个名称而已。
比如颜王妃主理的民政厅,所管理事务大部分就是户部下属各地分支,所需管辖的范畴。在县衙内的称谓是户事房,主要功能就是征收粮赋和指导农事。
张嫣目前正在逐步完善这一套体系,并开始对主事之人进行斟酌。
如果孙和鼎能把六房之首的吏事房担纲起来,加上米连的治安署(刑房)、颜如玉的民政厅(粮科),再加上王徽的工业厅(房科)、王家麟的军资署(马房)。那么就只剩她暂时搬不动的渺目道爷所管辖的礼科一处了。
目前的秘书长(主薄)是杏娘,做得不错,使唤也方便。
红夷人马克西.米连表面上看是个死脑筋,实际精明得很。所有交待的相关事做得最为仔细也最为谨慎。
颜王妃掌着财权,但就目前情况而言,由她出面比任何人都要恰当。
王家麟的军资署由侯爷直控,权限虽然过大,可就去年西边及今年南面的战事来看,也算是称职的。尤其近来闻着些风声,主动把修筑道路的差事从总理署领过去,最起码不再像以往摆出与总理署顶牛的架势,暂且由他。
需要调换的便只剩下渺目及王徽两个。
一个是三处兼职,道观、学堂和工事房都是主职,而三个都打理得不甚好。一个则年岁太大,虽然懂许多西学实学,机械造诣也有相当高。本就精力不济,还热衷于传播西教,更与葭州属官张珉经常唱对台戏。
孙和鼎也是天主信徒,加上米连和他,六科中占了三科,猛然又好像有点不妥。
父亲一家日前已经启程前往沙州,同时调拨的五千难民也将落户在那。张毅呈这回接到黄冲的再次任用没有再行拒绝,在总理署草签了一份不甚完善的协议,也带着家里人赶往乌斯藏地方走马上任。接着西海周边和关西的南方卫所都将会派驻流官。
如此,需如伍旅扩兵一般,将中队增为营部,未来只有将镇番六科升级,才够政令通达。
这么一瞧,渺目与王徽的权限交叉及礼、工事宜的缺失当尽快完善才对。与西教林立相比,到底孰重孰轻呢?
“参见夫人。”
“坐。”
总理署主堂从未设置过客座,只有两边的抄录案台和拟写案牍各两张。往常来见之人都是远远站着,从来没有人像孙和鼎一样能坐在临时加设的锦墩上。
“谢过夫人。”
孙和鼎当然晓得为何自己有座,来之前他就详细问过见总理大人的规矩。可他来投的是乐安侯,当年靠讹了孙家六万两白银而起家的黄冲。这个人的秉性他晓得,绝不是薄情之辈。否则,也不会着蔡植腾连发数十封信,不仅询问家里诸事,还不住催促自己前来陕北。
“孙公子可知州府吏房所辖为何?”
礼遇孙和鼎是侯爷一年前就交待过的,如今做到即可,选拔任用却另行其事。讲实在话,张嫣可没黄冲那么看重故人感情,对孙家也没有本分愧疚。纯粹是听得底下人的探报,打算先行征用这名天主教徒而已。
“不外有三,掌管吏员选用,负责乡绅丁忧和起复,考校各类官吏。”
“然。礼房又为何?”
“礼房所辖事宜多一些,凡属地境内兴学、科举、教化、旌表、礼仪、祭祀、节庆等事都需统筹监管。另外,由于乐安侯接有皇命可对外征讨,所涉外邦事宜也难免要参与其中。”
“不错,若让你挑。未知想选哪一处主事?”
“吏部。”
作此答时,孙和鼎毫不避嫌地看着上座。指望一个亲眼见得父亲被冤杀的人再效忠朝廷是没可能的,但直言是吏部而非吏房,其中的野心也昭然若揭。只不知这份野心是他自己的还是替乐安侯谋划的,张嫣一时也不便相问。
“治理地方首在官吏选用,孙某虽不才,得幸随在乐安侯跟前教导多时,知道何谓‘当仁不让’。”
一句‘当仁不让’把方起的许多疑虑打消了大半,瞥了眼手边的一本小册子,张嫣还是决定录用他。小册子是早几天孙和鼎主动叫人递送进来的,上面整理记载着黄冲在护天营中大量的‘胡说八道’,与后来渺目特意着庆生记录的另一件小册刚好能比对互补,并形成上下两册。
这是一项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想从一颗似乎有癫痢症状的脑壳里翻出些有用的东西,其过程也颇耗费精力。
“侯爷属地任官的规矩,你都晓得吗?”
“晓得。”
“明日既来上任。”
“谢总理大人。”
孙和鼎一揖到地,待走出正堂门口,才长舒出一口气,并在额头、肩膀和小腹划出了个圣十字。
庆生所携叁旅赶赴阿日格的过程中未遇规模抵抗,加上他一贯都喜欢疾速挺进。形势所迫。遭大军横扫的和硕特驻军,纷纷从他们两翼外围向南收缩。
四月初,他率领的东路军沿北岸一路突进,五月中旬绕大积石山东端,途径玛曲,南渡黄河奔入了甘朵沧塘招讨司,即阿坝地区。在解决掉为数约一千的抵抗驻军之后,马不停蹄直插四川边境的麻尔匝安抚司,即马尔康。
到六月中下旬时候,已行至甘朵思招讨司并与相隔不足百里的白利土司取得了联系。他算是抵抗和硕特联军比较彻底的,被数次逼入山中打游击也不投降。
两下相议,由府军叁旅主攻,先突破图鲁拜琥设在山区的封锁线,然后合兵攻取德格,完成对灵藏的最后包围。
而此时,夏日高勒的贰旅已经在毕力卜江的北岸,同结古的蒙兀儿人已经交手,夏侯青所携肆旅也与驻杂曲卡的图鲁拜琥主力展开了拉锯战。
七月,随着黄冲亲率的伍旅赶到并加入战场,整个灵藏地区一时间是战火纷飞。
“哈哈哈哈。”
厅内洋溢着欢快,该死未死的欢快,立马可期的官职和丰厚赏赐的欢快。
“弟兄们是在发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吕元守着急搓手解释。蒙古娃子们滴里嘟噜偶尔会上说两句,但大部分时间了,他们的嘴都用来对付热腾腾并且不错的食物,没有加入到热火朝天的议论中。
“喂,他们还不会讲话吗?”
黄冲越来越喜欢彪悍的兵,不喜做声的娃子兵已成了他认定的军中楷模。
“会哟,都会讲几句。就是…就是都不喜欢跟其他人讲太多话。”
“两三个字就能讲,还都会讲几句呢。卫队长,你这可属于谎报军情。”
“算了算了,也多亏了他们,回来的路才能如此顺利。”
大度地允许了这份喧闹,在吕元守方才劝说的同一时间里,黄冲立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急不来。目前他首先需要一份好的奏事本本,精雕细琢的用辞和夸夸其谈的经历描述。
“是不是你们俩一开始就知道,此行就这么个收场?”
歪起脑壳,他的眼睛竖起来,责怪中带着笑骂的意味问在座的两人。
“嘿嘿嘿。”
“嘿嘿。”
俩家伙像狗一样,把头埋在盛饭的大海碗里。
世人都不是傻子,不光王承恩赞同侄子的想法,并同懿安娘娘跟前示好,表示护天营的存在于国于各家都有好处。成国公朱纯臣也反应过来,镇虏营那块确实森严,也许黄冲天生是块带兵的料,既然目前皇帝并不太在意勋贵们的参与,为何要自毁根基?张娘娘意图虽好,可粗鄙的军汉们从来只会闹饷闹兵变,稍有差池,岂不坏事哉!
国公夫人带着这项意图,立即入了慈庆宫中。
“跪见娘娘千岁。愿娘娘青春常驻,金安万代。”
“省了,这都哪儿学来的话?”没好气的张宝珠走下来,扯了她一把,“亏是一年不断往来的,若是别人传出去,还以为我这里放了个牙婆进来。”
“哎呀,牙婆也分好赖,哄得娘娘开心,我这做个牙婆也是无妨。”
“又是哪儿的风刮起?还是你家的小子又闯祸了?”
“都没呢,风闻娘娘进来脾味不好,特意打外头来专门给娘娘您逗乐子的。”
若不是她,死会被立马叉出去,搞不好还捱上顿板子。偏偏也就成国公夫人与她虽相差十龄,却最谈的拢,是她家长里短的最佳聊友。
“好呀。哀家真被你逗得高兴了,便留你在我这处住,舍不得放出宫去。”
“臣妾惯说不来漂亮话,留在此正合了心愿,可就当真了呢。”
牙婆说开就做,自个儿拱头入了帘子里面,围着她左看右看还嘴里啧啧连叹。殿里的人也就三两个,除了从不离身的俩丫鬟,还有个咧腮傻笑的俏宫娥。
张宝珠任她作妖,正襟危坐着,看她耍宝。
“啧啧啧,富贵病啦。娘娘您的病可不一般呐。”
不答,忍住脸上不现笑。但绰号陆婆子的宫女已受不了,腮帮子咧到了后脑勺。
“常人吧,病一起泱泱的,娘娘您怎生病得比往时愈发地端正了呢?稀奇,真是稀奇!”没算完,成国公夫人绕到后头,嘴里还嘟囔,“不细看都不敢认了。还以为是哪一家来讨喜的府上千金哟,禁不住须改做一回红娘才遂了心愿。”
这等玩笑更是旁人开不得,放一般人身上,够掉脑袋的。可几个都被她逗得弯腰咳嗽。
后宫绝大部分时间是寂寞的,冷清得能出鬼。可宦官、宫女还开不得玩笑,稍不留神便要吃鞭子挨棍子,她成国公夫人不在此例,仗着与宝珠相熟,口没遮掩地胡诌也是不怕。
笑闹够了,抿唇抚胸的张宝珠开口说道:“你家小子终是你亲生的。”
“可不是,臣妾三十多岁才怀这个孽种,千般苦万般累遭尽了一世。”
“随你。”
“啥?”
“咯咯咯咯。”
常年清冷的宫殿里充满了笑声,而且是张宝珠率先露齿乐开的,余下人更是凑兴儿笑得响亮。连殿外寒梅上栖息的一队雀儿,陡然受惊之下,扑棱棱地飞起老高。
“娘娘一向大度的,怎么今回不让着臣妾了。”
“好了好了,巴巴地赶着进来,天冷地冷的,讲正经事吧。”
“哎。”
有了满殿堂的喜庆劲儿做铺垫,小世子他娘附在张宝珠耳边嘀咕出好一大通。
“是你府上的意思?”
“嗯,不敢扯谎。”
“哀家这几日因小恙恍惚,闲着也想过。”说时已秋黛凝凑,明目皓齿顾盼,朱唇轻启续曰,“前番是办得差了,又无更好的主意。”
“已有消息,人早几日回了关内。”
“呀!真的啊?”
刹那间,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切的打算本是防备人不得回才做的安排,如今听得人无事得返,立即双眉带了春彩,整张脸真正显出了神韵。
立时,把方才还插科打诨的成国公夫人看得呆了。
得她青睐,那小子有福啦!牙婆这么想。
已是一把年纪,怎还会如此明媚艳丽!陆婆子那么叹。
“好吧。雀儿归了巢,一切等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