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中,严智翅收起千里眼。
“这个塔塔儿真能折腾。”
浅沙路上,一小队女兵正在往回押解俘虏。
一连端掉五个部落的营地,缴获获牛、羊、马匹及骆驼数千。
本以为一个土围子似的的小堡,可是塔塔儿带三个中队楞是半天也没拿下来,所以她急忙带人过来。
半里远的地方木斯臣正在指挥。
又是几声爆炸,土墙到处是缺口,上面还趟有死尸。
“再换一队,先远射压制,近到十步内再掷弹。”
刚下来的有人受伤,医护兵正在抬人。
“竖盾,你他娘的还看。”
鞭子无情地抽在两个医护女兵身上。
堡内有箭飞出,稀稀拉拉的,而且越来越少。
“轰隆,轰隆,轰隆隆。”
女骑兵分层兜圈放箭甩弹,张张油腻的脸上黏着沙砾,黄一道黑一道的。
半个多时辰不间断的轮番攻击,原本土围子里面的百来号人,那里经受得住六百多人的轮番练,估计现在幸存的里头人只有个位。
嘤嘤的哭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外间隐约也有,一些参与围攻的女兵和伤员也在哭。
塔塔儿要求每个人都见血,要么敌人的,要么自己的。
“回撤——。”
厚油纸卷制的喇叭扣住嘴,还是有只手掌举在嘴边,塔塔儿朝前喊。
余烟袅袅中,塌了三分之二的堡子里,有人从缺口爬出来,约有六、七个。
矮墙周围不是深坑就是尸体,没办法骑马。冒热气的沙土坑是萝卜雷的杰作,横七竖八的尸体则大部分是小队长手里的短铳造的孽。
强悍的敌人想拼命,爬行者的嘴里都衔着刀。
“弩机——,放——。”
啾啾声中,新兵们有些惶恐地回头张望,几个地上蠕动的人形转眼成了刺猬。
“轰隆。”
躲在大盾后面哭泣的医护兵,甩出了一颗萝卜雷。
长时间的被鲜血和爆炸声所折磨,小腿上还插着杆带羽箭,人不疯癫也变魔。
塔塔儿捞起吊在腕子上的马鞭。
“额乐素,你他娘的。”骂完最终还是放下。
“收队。”
小松山以北的荒漠上。
战役终于爆发。
以土默特为首的蒙古联部在穿过沙漠后,终于堵截在前。
后面一路追来的主力,离殿后的黄冲本部只有百余里。
“难怪大帅老说,最坏的情况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按原定计划开动,越快越好。”
能作为主力,蔡植腾有自己的战场直觉,他认为这次战役重点中的重点就四个字:快速突破。
原计划是:由贰营主攻,三营、肆营胁从,快速突破拦截后,壹营在北,陆营在南两面坚守。待伍营带军需、辎重二营通过后,壹、伍在汇合后随贰营前行,而三营、肆营胁从柒营殿后。
这个计划最后是,无论如何在到达黄河东岸前,尽量地摆脱敌方的主力,减少人员伤亡。在黄河边,最好是西岸做最后决战。
“副将,立即派人将现有情况通报大帅。全营将士听令,随我紧随在吕将军部右方。”大肚子冬至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我三营人马,全体紧随在蔡将军左方。”
指令也在三营中下达。
“前方山谷中的敌数相若,我等趁敌未速战速决。”
“撕开他们。”
“咬死他们”
汗流浃背的张成赶过来时,成品字的三营已经在远方山谷前卷起了风暴。
“快,向北,向北。”一连串地催促下,壹营人马最先向山谷的北面冲击。
稍后肆营大队赶到,塔塔儿带着骑在马上的步卒迅速向南包抄。
两个营中,那些骑在马背上的士兵洋相百出,如果此时蒙古人能看见,绝对会笑掉门牙。
战争在销毁文明的同时,也会催生出新的技术。
而这些往往与更有效地杀人有莫大关联。
土默特人爱惜自己的门牙,草原上的肉食需要付好牙口。
而敌人的门牙他们倒是很愿意看见崩落。
三百个批身重甲的骑手挡在前方,手里擒握着据说是根据欧罗巴仿制的骑枪,又粗又长,光看着就很提震士气。
他们确实比乐安侯的队伍还要疲惫,毕竟才刚走出沙漠。
然而在蔡植腾带人冲入谷口的同时,他们跟着三百重甲骑兵齐齐发动马力,进行反冲。
斥候们没有此方面的报告,山谷的地形也阻碍了视线,对冲之下已被啄穿,贰营一个照面几乎就崩溃。
“上——山。”
夏侯青尖厉地吼叫着,带着她的女兵们脱离了战场。
“上坡,上坡。”
塔塔儿更早就发现了贰营的失利,也在极力摆脱。
蔡植腾掉了门牙后,没有死磕。
他指挥着附近的人也向山上蹿去,试图抢占有利地形,期望有渺茫的机会能反败为胜。
土默特人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紧紧贴着象赶羊一样,继续扩大着战果。
“全体后转。”勒住缰绳打转马头,“冲——。”
夏侯青第一个,义无反顾地带头向下冲锋。
肆营女骑兵跟着她,队伍杂乱而希拉地向下俯冲。
时间太紧,距离过近,气势未足马力未张发。
但也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否则,不光贰营彻底完蛋,整个战役要告吹。
而在对面坡上,流沙滞懈着双方的马速,已是胶着。
山谷内已呈全面混战的模样,而乐安侯的府军,目前也只有夏侯青带部分女骑兵俯冲而下的一个亮点。
战场上拼杀依旧,胜负难料。
如今是汉族人有意积存下的体力,在和游牧族人天生的耐力在做最后的角斗。
没有花巧。
“呜——呜,呜。”
是护天营中流传下来集结的号声。
疲惫而麻木的护卫士兵们,终于发现了战场上的变化。
不知道啥时候,远近腾起很多处的烟缕。
枪铳声隐约传来,北山后梁出现越来越多护卫军的身影。
壹营的步卒在向下冲击,同时在用号角通知陆营。
他们是从山那边手脚并用,一路未停地爬上来,片刻未停就直接加入战斗。
数次冲刺,战果显着的重甲骑兵在陶瓷手雷及枪铳攒射之下,成了一堆堆再也爬不起来的废铁。
身为沙场老将的夏日高勒,在山顶一眼就能看出崩落蔡植腾门牙的关键,第一时间内就果断下了死手。
摇摆不定的战场,终于开始倾斜。
从南沙丘上俯冲而下的陆营,是分出胜败的最后一击。
“呜,呜,呜——。呜,呜,呜——。”
在冲锋的号角声中,土默特人丢下数百具尸体头撤退。
他们人数太少。
而府军在损伤三分一骑兵的情况下,已无余力追击。
成一的伍营到来之时,恰好能及时地收拾战场。
参战的将士,坐在被鲜血浸染的红色沙土上犹在喘息。
摇摇晃晃的车队,终于能一刻未停地通过山谷。
从战略上来说,府军算是赢了。但是,仗打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身为主将,其责难逃。埋头在膝盖下,透过散乱的发梢,盯着红沙。蔡植腾仿佛已经看到大帅在跳脚,在骂娘和揍自己。
这仗,终是自己大意了。
同一时间里,各部族的头人也在骂娘。
战场上有关胜败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回来。
之所以发怒,是前队不断莫名其妙损失人马的消息。
除了渺目几个,大概没人知道黄冲当初何等模样。没错,是披着张兽皮拿着根长矛的猎人。
一个称号为部落勇士的古猎人。
陷阱、兽夹也就罢了。
最最关键的,他现在有很多火药,会摆地雷阵。
好一些的路是没法走的,沿途倒着好些流出肠子的死马。
那是条血路。
河边、树下、兽道,甚至营地帐篷边也都不安全。
时不时就“轰”地一下,不由让人胆战心惊。
人没伤着几个,马的损失却不小,地雷专炸马腹。
可士气没了。
这世界上有人不想活,但没人不怕死。
何况是这种死得莫名其妙。
取水、饮马都要绕行到很远的地方。
平常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还奢谈啥快速追击。
头人们骂完娘,开始聚集在帐中商量一番。
在停滞两天之后,土默特人直接转南,朝边墙方向而去。
这世界上,如果有人说战争是一种融合,值得唾弃。
如果还有人说,战争是一种促进,那是因为从来没经历。
战争从来是少数人受益,而绝大数参与者只能获取难忘的悲伤,而失去是生命。
这一仗是惨胜,虽胜犹败!
黄冲跳下马,走到直挺挺跪在路边的四人身前。
青经暴露的手紧握着皮鞭,靴子边缘上沾满一圈的血沙。
“大……帅。”
蔡植腾被一脚踹翻,连忙爬到远处,依旧跪的直挺。
鞭子高高举起来,却迟迟没能落下来。
袖口被渺目道长拽着。
“知道这次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知道。”
“知道?你还有脸说知道。”
再此被踹翻的蔡植腾,依然很快滴爬回到原地,轻轻拍落肩膀上的红沙,尽量跪得原先的挺直。
“死的都是跟随大帅四年以上的老兵,骑兵中的精锐。”
随跪在后的塔塔儿,觉得大帅极可能还会再踹一脚或数脚。
“是老子队伍中的骨血,是将来组建骑兵军团的百夫长、千夫长。你他娘的打这么个破仗,一下损掉老子一半的家底……。”
咆哮吧,咆哮吧。
夏侯青默默在心里念叨,发泄出来就好。
这一路最累的就是他了。估计除去窝在车里假模假式的那几个女人,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大帅且息怒。”
在渺目的眼光指使下,大着肚子的冬至跪爬过来。
“死回赖给老子牵马,剩下的人都并入三营、肆营。”
黄冲和道道爷都很快走了。
一驴一马将两人的地上身影拱撑得很长很长。
冬至看到两人的眼角,都藏着荧光。
剩下三分之二的骑兵营将士。
就地休息过一晚。
不管是解脱的野望,倘或痛失的悲伤。
天亮,人马背对着朝阳开拔。
勤奋的日光,在目之所及之处播撒着金黄。
然而,就在不远地方,金黄中包裹着一团赤艳。
蜿蜒行进于沙脊之上的人们。
不时地回望着那一处殷红。
仿佛又见到,昨日来路上历历在目的血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