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朱倬纮是个晦气人,不光不让外出,连府里的事都由宗人府的官员代理。
美其名曰的藩理,几乎剥夺去了朱倬纮所有的权力和自由。直到前年黄冲带着护天营到陕西来剿贼,两个家伙背着地方上及王府的官员私谈了半天,最后的结果是庆王府捐赠军粮一万石。
此种义举,乃数百年诸王中未曾一见。
后事自不多言,王府大权终于被朱倬纮揽回怀中,从此与乐安侯书信不断,两人也是亲密无二。
兰州的肃王朱识鋐可不比宁夏庆王。传到他手已历经十代,屯化、铅山、金坛,还有会宁、延长、开化,还有会昌及延安都有分封,这一支开枝散叶如今人数已是数千。
标准个大胖子,走路和说话都是慢吞吞的。
与黄冲的交集是最早的。主因他好神仙向往长生,闻渺目道长名久远。
他的名声更响,文人骚客堆里的常客,家底子更厚,真金白银给护天营囊助的次数最多。
既然钱多还大方,黄冲与他两下臭味相投便早早勾结在一起。肃王府的卫队,有一大半是曾经护天营的战卒,乐安侯定居葭州,第一个上门送贺礼的便是朱识鋐的手下。
“孤冤呐~。”
银盘被敲得当当响,朱识鋐生怕两人听不着自己的大嗓门,不见指节胖手,握着羹匙不住地挥。
“这里没有青天大老爷,等我等吃完了再喊不迟。”
“王叔可先起腹稿。”
路上还算好走,可也架不住不停的强行军啊,三天三夜走完六天的路程,其实朱倬纮更想安稳地睡上一觉,因为他挑床,在马车上几乎没得到过真正的休息。
“孤真冤呐。”
两个埋头在大堆食物中的家伙,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肃王殿下等下喊冤,家属都准备没有?随军搬过去你这是第一批。”
“怎么孤府上先去,你信笺上可没提此事。”
“他讲的。”筷子越过脑门,点向庆王那边。
“此番行动是以你为主,怎么变成庆王说了算的?你俩该如何解释?”
“王叔,此乃来时路上商量好的。”
“如何商量?这厮行军布阵向来独断专行,连圣上都几次三番讲他擅自用兵,还需与王侄你相行商量?”
“现在他是府军军师,左军师。”胡乱又是一点,黄冲满嘴嚼着东西,说的有点模糊不清。
“呜呀,哪右军师是谁?”
朱倬纮的左手指抬起,点向朱识鋐,同样含糊不清地答他:“打算聘请王叔为右军师。”
“好大的胆子,你两个。”
羹匙被扔进了银盘,咣啷作响。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不庆王的修养要高出一筹,接着上举的大袖一展,风度上又高上了两筹。
“孤若是不接受呢?”
“绑了去。”抬头的黄冲还在咀嚼,喉结的剧烈滚动显出他的急迫,“庆王讲的,先绑走再说。”
“如此说来,庆王和乐安侯此番是打算到孤府上来绑票的啰。”
“正是正是,王叔可以同样先起番腹稿,等下慢慢说。”
“来人啊,帮孤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轰出王府。”
“王爷,您这是何苦?”
卫士不抬脚,下人不吭声,侍女继续在斟酒。转出来个面蒙薄纱的宫装贵妇,在肃王跟前盈盈拜下。
营火如常,哨位如常,直到子夜时分,丛林中的夜枭觅食归来,暗黑的天幕下有大团东西在蠕动,夜袭战由是开始了。
衮楚克亲自制定的夜袭方案。他认为,只要能贴近肉搏,那些手雷就会毫无作用。
必须要有火把,没有光亮的指引,骑兵们不知道奔向哪个方向。还有,如何避免掉落壕沟,他们想出来的法子是用木板。
就像奥巴企图在后阵偷袭一样,骑兵一部分人带着削制好的木板,区别仅仅在于,奥巴的人是将木板垫在软泥上,而他们则准备搭在沟子沿上。
问题的关键还是如何突破。所以,骑兵部队紧紧跟随在撑盾人方队的身后。
事实证明,盾牌对手雷的防护是有效的,白天幸存下来的步兵几乎都是凭此物活下来的,包括自己人的马蹄子下,也能侥幸生存。
远处摇曳的篝火在逐次熄灭,黑黑的壕沟像条巨大的死蛇横担在面前。
密集的弓弦在响,一波一波的箭雨近距离,狠狠地向着坑道内倾泻。然后,最前面马队的头领看见了火把,也看见了火把下横跨在沟子上的板子。
霎时,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还有如注的热血。
黑夜里,陆续跨过壕沟的草原的汉子,义无反顾朝远处点燃火光的帐篷群,发起了冲锋。
完成任务。下到连挖的人自己都晕菜的沟子里,摆动罗圈腿的乃蛮步兵全在发懵。骑兵已经跑在了前面,他们只能顺着一条条延伸的坑道,朝大致相同的方向快速赶去。
雷霆自天而降,眼前的事物被撕裂无数碎片。
夜的荒野在动荡,然后炸裂。黄沙四起,烟雾弥漫,一排排才开始加速的马队在陷落、翻滚。由于没有千里眼,由于过分依赖以往熟悉的地形,他们倒栽在外围壕沟往里不足半里的地方。
贰营与叁营着着实实发来了个大市利。从左右渗入三角营的先锋近千乃蛮族人,无一生还!
早起时分,当晨曦的光芒向喧闹一晚的地方洒落。
旦见,沟渠内的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沙面上鲜血凝固出一粒粒晶亮妖艳的红,妖艳的红沙似一条条血蛇,蜿蜒而悠长。
阴天的阴霾下,偶尔看得见灌木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
经历一夜地狱里的厮杀声、呼喊和爆炸之后。此时的寂静显出无比狰狞!
乃蛮人败了,败得无比迅速而无比无奈。在前方失利的情况下,衮楚克阻止了后续的进攻,取消了围困三角营的计划,将近万人横列在正北老哈河前,准备背水一战。
但他的对方似乎喜欢上了这处地方,纹丝没有挪窝的打算。
帅帐,全体都在忙乱,救治伤员和发放物资都需要他们做。孙元化带着人一营一营地实地核查弹药的损耗,并及时给予必要的补充。塔塔儿和夏侯青还在贰营和叁营的沟子里,带人搬抬伤患,冬至领着郎中,对运来的伤员在做紧急的处理。
就连卫队的娃子,除在南边巡逻外,剩下的聚在一起,随跟着崔仁修整工具。
“滚出去。”
一声叱骂,双手叉腰的祝鸢儿挡在桩面前。
“张成,张成。”
绑腿缠在手臂上的桩子认得她,晓得这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丫头片子,只一个劲地唤张成。
“军爷,成少爷去了肆营那边。莫唤了,吵着老爷。”
另几个张府丫鬟依旧保持太康伯府上对张成的称谓,提醒桩子别打搅黄冲休息。
“我要见大帅,急事。”
桩子跺脚,跺得尘土飞扬。
“滚去找卫队长,这里不得擅闯。”
鸢儿寸步不让,老爷接连几天都未合眼,才刚躺下一会,眼前这个冒充伤号,走路吊儿郎当的家伙就赶过来喊魂。
“紧急公干,我们抓了个他们的头领。”
抓狂的桩子不敢硬闯,只能徒劳地向一帮忙着的女婢做解释。
“去问他吧。”
有人指向一排工匠中吆吆喝喝的龙夕,夏日高勒显然也在外奔忙,这名半真半假的龙少爷,勉强算位能话事的。
“不行。”
龙夕就在左近,摇着半边发髻烧焦的光脑壳,断然拒绝。
“龙少,龙少,真正的重要人犯,把头叫我火速过来报与大帅。”
他也认得龙夕,以前正眼都不爱瞧的一个小跟班,现在掌管所有火药的专项总管。
“要见大帅,只能找她。”
四个宿帐前冷脸站岗的娃子,目前只会听鸢儿一人的命令,夏日高勒临出去前专门指定的。
“姐儿,求求您啦。”
桩子是一个人来的,本想如一贯的显摆出架势,没想到今儿被鸢儿死死卡在帐外,不让分毫。
“老爷跟前,能来报事的只能限孙老爷几个。各营官长也可以,卫队长讲的,其他人一律不许见。你若再在这里喧闹,我便叫人收押了你。”
鸢儿手头上还有事,她和几个丫鬟一样,在帐外替工匠们打下手,赶着配制火药。
自渺目接手医疗队和萝卜雷两项,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为保安全,大量随行在营中的萝卜雷是分开的装运在车上的,罐子和颗粒严禁混装在一起。每逢阴天或急需补充的时候,由龙夕带领大家使用专门的量具,按规定临时进行装配。
“你们抓着谁了?”
鼓凸起一对泡泡眼的黄冲走了出来,外间的吵闹以及心底的不踏实,让他睡得并不沉。
“大帅…,禀报大帅,我们抓到个喇嘛。”
“老爷。”
“你没做错。”黄冲肯定地朝鸢儿点了下头,夏日高勒的交待他也有听到,这位平时莫名其妙的丫头上这点没做错。
“什么喇嘛?”他皱起了眉头,桩子打仗还行,有时候说个事半天表述不清,字也认得不多。
“报告大帅,指挥使大人说,有个肥头大耳的喇嘛想代表他的首领同我们议和。”
“哪一族的?”
“报告大帅,说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部落叫他来的。”
“奥巴的人吗?”
“好像不是,据说是个姓吴的台吉。”
“人呢?叫蔡植腾跟过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