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多暴民,更多的是饥民,并不是像朝廷所侦知的,都是前来投奔的逃卒。
是有一部分是当过兵的,因为乐安侯在募丁,饭管饱。所以,他们想拿命来挣。
大量陕北人贫苦出身兼具勇力过人,如何遴选真叫人伤透脑筋。
成分很复杂,有边军私逃者,有从寇溃散的,相当比例既为边民又是贼寇,甚至还当过官军辅余、马贼和土匪。总之林林总总的,一番审查过后,成一脑袋发胀。
不能再像以前事事请示,侯爷根本没时间管这些具体。
粮食是重中之重,田亩是急中之急。
打着‘民以食为天’的旗帜,黄冲开始利用新收的大批府军保驾护航,准备进行均田,收缴所有,按人头均摊。借口是打击地主恶霸,为百姓申冤做主。
就一个准则,莫搞出太多人命。
太多是多少?他没讲。
张珉很聪明,具体解说为,无人向府署去喊冤就是上限,其他的,放手去办。
当第一波被五花大绑,头戴白帽子的恶霸由詹捕头等人牵着游街的时候,葭州城内一片沸腾。
“这样瞎搞,你这侯爷也快做到头了。”
“那你说怎么办?都在饿着呢,粮队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而且光靠买,前景也不甚妙。”
“拿些东西换,比如牛羊、马匹和骆驼,你不是一贯主张通商的吗。”
“远水不解近渴,往南方调运棉粮,一年才能走几个来回?路上遇着点状况,连马匹、人口都搭进去,即使用兵丁护卫,还有州府的层层盘剥,真不是个长久之计哇。”
“田地倒是长久之计,可明天就能长出庄稼来?”
“人心哪,分到地的就能安心,有了粮田就有企盼。先勒紧裤带绑上车再说,目前还能怎样?”
“你收得一边人心,也惹下一边的孽债。迟早也是得不偿失。”
“迟早的事迟早再说,眼巴前的坎就得过,若过不去只能回江南当山大王。”
所谓饮鸩止渴病急乱投医,他现在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个遍,可面对不断涌入的所谓投效者,若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安定的人心,转眼间就会转变成一帮打劫者。
“迟去不如早去,哼。”
冷岭地讥讽一句,张嫣侧起身子坐在侯府大堂的椅上,半仰起的脸上,明摆着许多欲求不满。
“那你说,若是可行,某都听你的。”
“我也不晓得…。”
话只得一半,在黄冲矮下身躯,说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地替她捶打起膝盖的时候,一双大白眼翻得可比灯笼,但却没有动作。
“先回来住吧,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起。”
“嗯。”
“既然关外这条路不好走,你可以试一下向人告借。”
“能借到当然是好,可方圆数百里,哪还有存有大批粮食的人哦。”
“南边一带是被人抢光了,西边还有庆王和肃王,带着你的卫队去,我就不信他们敢不借。”
“哇,高!实在是高!”
听罢所讲之后,豁然开朗的黄冲一蹦三尺,果然是猴味儿十足。
跟藩王打交道,他还是有一定经验滴,之前在这一带剿贼时,也适度做过许多铺垫。穿过东套让西走,还可以避免州府的盘查,果然是条路。
“转眼妹妹的期服就过,方才的话你要记得。”
“好,这些都听你的。”
急性子的黄冲满口答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门,急不可耐地找夏日高勒,准备立即就出发。
三大营中一段不短时间的骑兵历练,使吕元守有担当骑兵首领的底气。
和朱骥不同,他要高一个层次。人虽然油滑精于钻营,带兵的却不含糊,尤其是对阵骑兵有一套从上司那里传承下来的有效方略。
能独自镇守在独北口,不是唐康和皮仰尧这种步兵军校所能比拟。
他很擅长与口外的小股鞑子骑兵作战,侦查、袭扰、阻断之类的前哨战,一点都难不倒他。无论是科尔沁部的侦骑还是乃蛮人的斥候,到目前为止,他的手下没吃过亏。
“世上从来没有必胜的巧计和无敌的战术。”
握住马刀的手一挥,坐在马上他整个人与帅帐里谄笑不断的家伙活脱是两个人。
“他们会怎么打?”黄冲问,同时很赞赏他脖子上梗出筋的那副死样。
“重骑兵。”马刀指向遥远的正前方,“两侧已经无法突破,大帅的扎下的三角营让他们最擅长的多路纵队齐头并进泡了汤,只能集中重骑兵从我们这碾压出开口。”
“会不会依旧用弓骑兵一层一层剥开?从两边来回斜兜像剥柚子,毕竟这里的位置比较突出。”
这纯粹是理论上的,没办法回答,又不好不给面子直接驳斥,吕元守只能摇头否认。
“近万人全部从正面压上来,挡得住吗?”
弱点就在这,锦衣卫缇骑有大把侦刺的好手,假吕太监标下也有不少精明的夜不收。最新探知的消息,乃蛮部集结的人马已经有近万。
依旧是摇头,吕元守并不习惯他这种各种猜想的问话方式,战阵之上,见招拆招才配为将。
“只能退守,让他们钻进这个空套子,利用两边的坑道反向包围,你举得如何?”
“嗯~,可行!”已檫拭好的马刀回了鞘,吕元守眼中爆出一缕精光,“大帅不愧是大帅,原来三角阵还有这等的用法。我说怎么鞑子这回耐性这么好。”
“若是四个营全交你手上,他们正面来攻,你会如何?”
扰头,只能扰头。面对又一次海阔天空的假设,吕元守干张嘴,憋不出话来。
“我们的骑兵不善骑射,这处短板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好比野外,没有像现在这样挖出满地的沟,摆下个乌龟壳子,一般怎么打?”
“先用枪、炮和弓弩猛轰一通,再用骑兵迎面对冲,最后派步兵上。”
“就不怕他们迂回反抄了步卒?”
“我晓得了。”总算明白了,吕元守浅浅地笑了,“大帅是怕鞑子的骑射功夫,大概是在镇安堡那一战吃了点亏吧。”
轮到黄冲点头。
“大帅,您完全多虑了。”吕元守摆出了手势,手下亲兵立时散开。
黄冲见状也抬了下下巴,夏日高勒和张成等人圈马奔走在宽阔的草地,向着正前溜达开去。
“你打过大仗?”
“没有,但知道。”吕监军现在同他绑在一起,搞不好还会死在一起,一些平时需小心提防的顾忌也便没了那么多。
“大帅没必要担心那些鞑子的骑射,大队马战那点活计一点作用都没有。”
“怎么讲?”
“鞑子们也不是个个都是射雕手,骑在颠簸的马背上,使用弓箭进行精准的瞄准和射击,难度相当大,需要长期的苦练和不断的实战考验,哪来那么多的神射手。”
“就像你说的,老子在抓昂坤的时候和马夫被他们插花一样,挂了满身的箭。”
“都讲了是小股作战才有点效果。”
从他描述的语气中,黄冲觉得上天待自己真的不薄。随便打发出一个假太监来任监军,竟然还是个使用骑兵的行家。这可是一个困扰他好久的难题。
“就算是大股人马作战作用不大,用来专门打击对方的佐领或把头,也令人头疼。”
“只有对付您这样,喜欢冲在前面的统帅才有用咧。”
终于忍不住笑了。吕元守第一次发现这位主的有趣的一面。
“还是那句,只有在突然发难时,比如斥候之间猛然撞见,那种异常残酷的情况下,这些神射手才能有用武之地。几百人一拥而上,屁个射手都没用,顶多就是扎个小洞,刀砍在对方身上才是正道。”
果然有料,黄冲开心地笑了:“讲讲重骑兵,斥候战那种老子也老早遭遇过。”
“我不是在劝您不要身先士卒,身为统帅该处于何等位置,朱骥为什么老是抱怨,甚至插手您卫队的具体事务?其实,您真该好好重视一下。”
“你是说王晚亭按的这个名称不怎么好?”
“没没没,将与帅不可同日而语啊,大帅。”
论年纪,吕元守比朱骥还小两岁,见识却一点也不少,而且有些方便还着眼点更高一些。
“某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那种,马夫教过些,朱骥也只去过边镇几次,大部分都猫在京营里混日子,可也都比某多出许多经验。你的说法,很让人眼前开阔。”
“大帅过谦了,孙大人才是真正够得上数的人,连他都佩服您。”
“是运气,还有其他人像唐康和老皮一样肯尽心帮某。真正论起来,某也就在将军营里出来的样子货。”
他倒是蛮有自知之明,论起出身一点也不觉臊。
敏感的吕元守感觉出了不同,能这样坦诚地说话,他觉察出自己以后同这位样子货的关系已经更进了一层。
“大帅胸有丘壑,尚缺的唯有经历而已。”
此为实话,短短两年不到的功夫,一路的战绩已经是可圈可点,虽无大规模的胜利,但已远超了似自己这等一步步慢慢向上爬的角色。诚然有运气,更多的则是天赋。
“如果先上来的是轻骑,无论胜败都不得追击,对也不对?”
“呃~,对!”
鬼晓得他个脑壳子是咋长的,吕元守被他问得一愣。
“那二十多个弹萝卜雷的筒子,下面人都学会用了吗?”
“都学会了。”
简单的弹射器很容易制作,由于时间仓促制造出来的全属于试制品,数量有限的很。
“我没讲错。大帅,您还没与重骑兵对过,就已经晓得咱们的萝卜雷是克星。”
话确没掺假,黄冲在指挥上还没有出现过较大的错误,这对于一个由女人裙带扯上位置的样子货来说,真是难能可贵。
“试试吧,如果他们…哎。”
“呜~。”几乎在黄冲探手前指的时候,吊斗上传来了号角。
“来了,他娘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