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由张玉珠传出来的,她的丫鬟第一时间将喜讯带回了张府。
“什么?”张国纪差点儿从椅子背上惊得滑坐地上,“圣上要封他作乐安侯,不会有错?”
“启禀太康伯,婢女听娘娘亲口嘱托了三遍。”
“哎呀呀,这可…。”
人是忧烦时转圈圈,张国纪是兴奋得无以名状,起身原地连续转圈圈。
“怎么是乐安侯呢?”高兴之余右手背连连拍打起左手掌,“不对,岂不与乐安公主的名号重复了?不对不对。”
“哎呀,大老爷。不会错的啦,半月前圣上已将八公主的赐号改为永安。”
事实上朱由检把八公主主动让出封号的事已告知了张玉珠,但张玉珠怕传话的记不住那么多,只拣重要的几句着她传来,省得耽误了功夫。
张宝珠也亦收到了消息,高兴得整夜都未合眼。
三四年的功夫,她终于捧出了一位正经军功加爵的自己人。成就感异常强烈!
文人、寺阉亦有善恶,若无太监王坤在宣镇的积极配合,试问,他能在突袭战中亲手夺得金刀吗?只恐怕早于半途中冻死。更别提开平卫的后任参将未至的间隙,手下人巧立名目搬走了上北路大量的军备物资。
即便是曹化淳,若借吴茂林之死,强行拘押他,难道圣上还会无端支持你黄冲不成。
已经二十有七的张娘娘还看到了旁人看不着的一层。
一如卫队中的娃子兵打起仗来较老卒还要不惧生死,她需要黄冲的这种幼稚。也如护天营中各位主将,大多启用时日尚短,都未曾抛弃精忠报国的情怀,这点也很难能可贵。
至于将信投来慈庆宫,此举可看作处身在外对长辈的交待,亦可视作变相的乞好献媚。
总之,张宝珠只接收到一份名下人的真诚。其他的,无需多言。
也还有一个令她百思不透的问题,究竟是掌握了何种凭持,他敢这么看不起宣镇的戎守诸将。难道仅是因抓了昂坤台吉和杀了莽古尔泰?据她看来,黄冲绝非夸夸其谈之辈,行事间每每得见精良谋划的痕迹,不会无的放矢。
雄心壮志自是好事,好高骛远但又难免终成赵括。
事实上,黄冲还真是打个招呼,献个媚讨份好,确实没想太多。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黄冲也预料不到,张娘娘能从狂妄的言辞中猜测出他有所凭借。
第一阶段训练完毕,他在归营的途中,确实想出来一个龌龊得令人发指的主意。
只要能成功改良好萝卜雷,然后有一批像卫队娃子们一样不畏死的手下。管你是装备精良的鞑子常兵,亦或是能征惯战的建奴八旗。等到自己攒够人均五枚可以拼命的家当,哪怕是刚放下?头的庄稼汉,一样可以干死一个常年征战存活下的鞑子,再不行二换一,三换一都是合算的,只要能耗光皇台吉的手下主力旗兵。
为验证这个疯狂的想法,他甚至不惜动用自己最后的家当,存在渺目师兄处的那些大东珠。
“大帅,事已安排下去了。”
“放在京城里,能脱手吗?”
“先在顺天府试卖一颗,下月初再于南京出一两颗。”
王家麟脑瓜子果然好用,觉得没必要远去口岸,论这些稀罕物的买家,非两京之地莫属。
“好吧,此事便全项拜托与你。”
即将前往兵部,黄冲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这方面,中军都督府传讯,圣上可能要召问。
上面对护天营最近动作不断,先是指令返镇虏营,接着派下监官,现在又要求他入京述职。王晚亭提醒,此皆可能与总督京营戎政的曹化淳有关。
“孙大人想见您。”
“不行,这个节点某莫得空闲,你先叫他安心呆着。”
“说事与火器改良有关,请大帅务必得空见上一面,他想当面细呈。”
“待某从京师返来,再去不迟。马上又到青黄不接的季节,粮草方面你要多费心思。”
“卑职遵命。”
粮草是头等大事,其次为饷银,武器装备列在第三位。
“尚有两件事,需大帅示下。”
“哦,暂停组建商队,等登莱兵变的风波彻底过去再说。”
“属下明白。”
边镇关城的军头们都在做一件迫不得已的蠢事,为了维持手下人的生计,同关外人暗地里做些买卖。许多许多年以前就是这样,包括总督、巡抚等大员也莫不如此。
“还有一桩事,宫里有些消息传来,可能孙大人难逃法办。”
“怎么讲?”
“据说还是前一帮人又卷土中来,这回咬住死不松口。”
“晓得了。”
淡淡地应着,黄冲无奈的闭起眼睛,想趁回京的机会当面求张娘娘,但看来机会渺茫。
“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若是你自己的话便说,别人要你代传的则无需。”
朝堂、内禁及地方,三处的关系网络黄冲目前大致能分得清楚要害,只因有王晚亭时时提醒。
“有句卑下自个儿以为的蠢话,总忍不住想讲。”
黄冲在拍脑门,不等王家麟开口他已猜出个大概,无外同王晚亭一样,叫自己见好就收,舍了孙元化,省去无数烦恼又不至于得罪众多的人。
“厂卫那头已经大致查出龙门卫行刺案的头绪,怕是与我护天营难脱干系。”
“哦,还真是我们的人做的?”
“吴参将曾经的妻子姓蔡,大约三年前病死了,正是叁营蔡指挥使的亲姐姐。之后,蔡家被人告发私通马匪,蔡指挥使也因此被免职,而蔡家的大部分家产则归了吴参将。”
“据说金家庄堡的门丁曾记得当夜见他回城,手持大帅令箭说在外公干。”
“某对此无甚印象。”
“最最关键的,尸身内腑中找到了几块碎瓦片。”
“怎么样?”
“经他们比对,确实是萝卜雷的陶罐。”
“这么讲,还真是他?”
自回老营,王晚亭愈加地繁忙。
医疗队已招募到三百药农子弟和数十名郎中,各项杂事全堆在他一人头上。来往文书、各方应酬还有军校的夜读,几头的事将他转得像个陀螺。
他那一处的机密事太多,一时半会没有合适分担的人,旁的人又帮不上。
现在倒好,连拉屎的功夫都有人来寻。
“王大人,我来告个假。”皮仰尧鬼嚎似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堂堂的营指挥官,凭地如此有辱斯文?”
被堵在东厕的王晚亭发了脾气,不就是想逃避夜读嘛,至于等到先生出恭时乘机搅和。
“见谅见谅,这么说先生答应在下了。”
“何来的答应?尚未听得你说明原由,如何来的应下?”
王晚亭被他气得七孔冒烟,但又不能半途而废,只能蹲在里头嘴里训斥。
“哦,那便算了。”
一阵的脚步声匆匆响过,外头已没了声息。
事了后,王晚亭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来~人啊。”
没有人告诉严智翅要怎么做,医疗队究竟该具体做些什么也搞不清楚。
以前没有人在战场中进行救助伤员,现在护天营的医疗队就是要做这个前人没做过的事。王晚亭知道是好事,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关键是,谁懂?
看上去一张十分美好的大馅饼,本就出自一拍脑瓜子的决定。
即使决策者自己也明白,没有止血及消炎特效药的支撑,目前对广大伤患来讲,医疗队的出现,也不过仅是多了丝心里安慰而已。
只想要个噱头,妄想依靠几条绷带和几副担架救死扶伤,他当然知道是不现实的。
然而,几乎所有人,一致支持这项毫无实践基础的决策!
瓦罐难免井前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每个人都保不齐自己哪天会重伤,有医治与无人理会别于天渊。士卒们在战场上受伤几乎等同于死,哪怕仅仅只是个希望,渺茫接近于无的希望,也足让他们翘首期盼,并挣扎出活下去的勇气。
尤其老兵和经过上一次战阵的庄稼汉们,认为大帅组建医疗队是在做菩萨做的事。
“我叫冬至。”严智翅是个县城米店小老板刁蛮女儿的名字,她更喜欢自己的道号,一个代表新生又可忘记许多以往的称谓。
“参见冬至大人。”
塔塔儿磕着自己壮实的肩膀,向看上去同样壮实的冬至微微勾了下脑袋。躺在她身边的夏侯青抿住她那张薄薄的嘴唇,紧绷的脸连眼角都不曾抬动。
“王大人叫本人暂时管理这里,冬至大人有事尽管说,慕斯臣.塔塔儿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我就过来看下,大帅令我前来询问夏侯青小队长的伤势。”
军营不同于市井,也不同于道观和大户人家的庄园。进来后,冬至其实心里与庆生没啥分别,瞅啥都觉新鲜。可惜,没人能同她解说一番,忙里忙外的黄冲一天同自己讲不上两句半。
听到唤自己名字,夏侯青转动眼珠,冷冷地打量起她来。
她已经会听一些简单的汉话,准确讲,现在能听懂一些常用的词汇。但说,还有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