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蒙古行军、迂回、穿插、诈败等战术对战马要求极高,再有耐力的蒙古马也吃不消,因此每个骑兵通常有四五匹备用马。或集中存放在附近某处,或直接栓绑在坐骑后头。
正因为晓得多备战马的好处,朱骥几个在开始的时候,几乎在狂命地购置马匹。
好事是大大提高了部队的机动能力,坏事是随着几次塞外出击和沿墙运动,护天营中战马充沛的事已广为人知。尤其与外喀尔喀的那次交易,从白马川接应察哈尔红教徒,收得数万马匹,一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也正是因为柳伍的出现,护天营开始被英国公与成国公两府重视。
更要命的是,何仙姑不知道怎么与山西富商搭起了关系,要在西北线上开设私驿。护天营中这数万马匹可不就是恰好拿出一些来干这个?
现在朱骥等人都明白了!但却挡不住,因为这决定同样出自张娘娘。
自认为是很平常或很自然的事。谁也料不到会在军营中掀起狂澜。
城内并未大举搜捕,在宁完我的建议下,抽调来一些老吏署役临时组成一个及专理此案的机构。自告奋勇的十弟德格类负责带兵前往缉拿刺客。
柳伍手下的人早被遣散,但要追查出蛛丝马迹,一点都不难。
大贝勒代善尚未归来,西边插汉河套诸部落与护天营的交战过程基本情况如实报回了汗王宫。
皇台吉没有立时追究奥巴等人违背誓言的举动,引而不发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他需要时间进行权衡。思考如何借助遭人刺杀这件事做出一篇大好文章,以期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自连削带打将汗位基本稳住之后,相比于早几年纵马杀敌、拼搏疆场,如今,玩弄权谋才是他的专擅。
一群群鸭在塘里戏水,水花飞溅。寒冷的冬天里,只有鸭子不怕寒冷。
“我娘在世时同我说好多回,男人太痴情不是件好事,赚不到饭吃。”
“讲过十八遍了。回来就没停过,像只鸭子呱呱呱。”
“莫要嫌啰嗦,十九遍你也需得听,以后还不晓得有多少机会同你们几个一起说些话。…为你好咧,晓得不不晓得。”
“晓得啰,奶奶。”
庆生的马没他师姐骑得好,不是疏于练习,而是疏于逼迫。前线数月的局势,冬至每日像紧绷的弦,回撤时一连几天都不下鞍。
人往往就是这么样,逼得狠了,啥都学得会也啥都学得快。
“哟,奶奶来了。”嬉皮笑脸的蔡植腾迎面接了话,涎脸当没见冬至的白眼儿。拨马笑着同两人打招呼,“龙百户呢?快些跟来,我那锅里炖了好几只肥鸭子呢。”
“谁主事?”
窜起个头的庆生略显单薄,眼里已经有了大人才懂的淡漠,直问。
“道爷主事还不成嘛。我老蔡就曾是你家马夫,以后也是,不管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也无论他回不回得来,都不会忘了本。放心。”
“反骨仔,万一师叔应了你的咒,我师傅绝不会饶过你。”
勉强装出来的威风和无力的恫吓,说明双方已经在走向和解的路上。尤其当见到蔡植腾一人一骑前来迎接,并当面毫不犹豫地应下来,两人稍微放落了些心。
“龙夕去了大水谷置马。”
定亲后的冬至见他总有些不自然,半分的羞涩加三分的茫然,剩下几分是想亲近却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师傅急着将她嫁出去是对的,再晚几年连生崽都困难。
有一件疑问一直盘踞在她心头,这家伙是不是迫于师傅才肯娶自己的?
有了疑问便会患得患失,就会两边不靠岸,她很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对方如果实在是迫于压力而与自己成婚,不嫁也罢。可,再不嫁还有多少岁月呢?还有人会娶自己吗?
“是朱帅的手令,转到我这里,命将拆迁洞子里的一切都运往独石口。”
“洞子已经封了。大帅当初有令,进出都需持他的令箭,何况要搬迁。”
萝卜雷是护天营士兵们的底气,至少目前他们还敢面对敌人就因为有了这件利器。
“执不执行是他的事,我只负责转达。来人还跟我解释了一通,本来是该下发到王校尉和成百户手上,因一个近来迁升至墙子岭一个休假。”
成一与杏娘的婚期已在眼前,渺目决定即使黄冲未归,也还按当初定下的日子完婚。
庆生不能接信,冬至接过时放下了扭捏。
“说吧。”
“都说完了呀。”
“讲你四大营的事。”庆生依然直挑,“怎么打算。”
“大帅交在我手,战时依然是我指挥,训练依然是我布置。除非大帅回来,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上前,渺目道爷不点头,我绝不交。”
“包含原先朱骥手上的壹营人马?”
“所有的,我带回来所有的人。当然包括。”
“条件是帅府照旧垫付饷银?”
放下包袱的庆生很锐利,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无条件,直到我死。”
不是郑重其事,诅咒发誓那种,而是平淡得向别人问吃过没一样的语气。讲出来的时候蔡植腾和方才一样的嬉皮笑脸,一样的满堆着讨好。
“你可真会说话。”庆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刺头话一说开,想停也停不下来。
“我是你家的马夫,老爷生死未卜,上面又出了状况,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给你们那啥。”
“那啥?这件事等王指挥使与师伯会答复你的。还有一桩。”
已过熊儿峪,离老营只有半里多路。正事将完,庆生打马跑在了前面,留两人在后面慢慢趟。
“若无师傅指婚,你不会想娶我对不对?”
“嗯,好端端的…。”
脸红不止一人,黑脸膛的蔡植腾在马背上已显出不自在,冬至终于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你可以不用娶,等师傅返来,我便讲我不愿嫁。驾。”
“喂喂喂,等一下。”
蔡植腾有项没什么用的绝活,马鞭子一甩,卷着要奔驰而去的冬至坐骑尾巴。
“话讲清楚,别一半一半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
冬至的鞭子直抽过来,啪地一声,在不肯松手的蔡植腾脸上留下一条鞭痕。
“老子喜欢,就是仗着身份你抽得老子生疼,老子也还是喜欢。”
土匪始终是土匪,一口一个老子,半句小姐也不肯叫。在被鞭子教训了之后,他嗓门愈发地粗犷朝她吼。
“老爷将你许配下给老子,老子以后就是你男人,莫得更改,这辈子。”
冬至手一抖,马鞭落地。
爱新觉罗.德格类失算了,从各处汇集有关刺客的消息让他产生了误判。
追杀仍然在继续,从长胜堡擒获的人口中得知,这一伙人应该亡命北上,绕入辽河套北端,借道科尔沁人的地盘,避开重兵囤聚的广宁和义州,沿边墙按几字形路逃亡。
有关刺客的资料和对方首领的名字,他现在都知道了。
他这么一反常态积极的出头追击刺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大姐鳯阔喜叫人带了些话给他,另一个则是因侄子讲给他的秘密。
同胞哥哥莽古尔泰就是死于护天营手上,首领黄冲此次敢又来刺杀八哥,就因无人向上说起老虎沟真实的情况。或者八哥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皇台吉到底知道不知道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鳯阔喜委托他夺回金刀,手刃仇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此时此刻,护天营的过往现在,东来的目的。辽东的多方势力已经差得是一清二楚,连还一心想交好对方的乌克善都给吓了一身汗。打算亲到皇台吉面前去领罪,所谓不知者不罪,他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是抱着行刺的目的而来。
与德格类半路遇上时,他还一个劲地强调自己并不知晓对方意图,并强调最先发起进攻的是自己所部人马。并带告诉最新的逃犯消息,此时,奔逃的百来号人已多次更改了路线,横跨辽河直面西南,出现在广宁牵马岭驿附近。
“斥候,到处都是斥候。”
吕元守在囔囔,数日连续奔驰,百多人所剩下的战力无几。
“向导,向导过来。”
“来了。”
真正在马背上吃喝拉撒是痛苦的,但痛苦比自己的贱命是那般微不足道。如何快速跑回关内,每个人都在乎的仅仅是这个。
“路,前面路都好走么?”
“河上游还有一段五十里左右的山路。”
“下马。原地休息一刻时,打水、方便,吃点东西。”
小凌河东西两岸是天然的沿河通道,道路虽不宽敞,也能容双骑并驰。
游哨三向跑出,锦衣卫小分队的老大死了,原有的警惕一刻也不敢放松,吕元守和夏日高勒直接下着各式命令,并令人快速升起了堆火。
“地上若无雪阻碍,一天一夜咱们就回去了。”
“是啊,也就几百里的路程。而且一路平坦。”
“喜峰口能让入吗?”
夏日高勒问吕元守,他第一次跑这么远,以往除了最远到过保安州。
“放心,老子有官印,也多亏王晚亭。”
破靴子倾倒出许多融化的水,然后被狠狠地惯在雪地,“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连军需的战靴都偷工减料,这还将军靴。”
一名蒙古娃子递来一条长长的丝绸。
“喂喂,都来看呀。大帅缠脚做女人咧。”黑廋的吕元守不失时机地开起玩笑。
“啊哈哈,哈哈哈。”
都在笑,连周围拾掇马匹的蒙古娃子们也听懂了,一群人寻死般地欢快。
“快换马鞍,扯什么淡?”
低头对付自己脚丫子的黄冲,没好气地冲他虚踢出计飞脚。大屁股搁在石头上,气势显得那般的无力而矫揉做作,果有几分娘儿们的风采。
放肆的狂笑立即变成了压抑的抽搐,笑得比刚才还厉害,有人在弯腰捧腹。
“夏日高勒。”
“大帅,您饶了我吧,您那脚味儿实在大。”
“门板儿,死过来。”
“呃。”
高头大脑的夏日高勒亦步亦趋地蹭向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