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咬紧了牙关。
可是长期的吃不饱,又能坚持多久,一番扑腾后渐渐歇菜,只好靠着木板的浮力随波逐流。
潮水渐渐跌落,江水渐渐变的湍急。
栖霞山的大湾已到,长江转道东北,北岸变的更加遥不可及。
有几个少年开始慌乱,频频询问邢亮。
亮哥儿也有气无力,轻轻的说。
“在衣服撕一块布条,把自己绑在板子上,别再说话了,省点力气。”
大家依言照做,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已经西斜。
满脸麻子的少年突然一声惊呼。
“亮哥儿快看。”
邢亮吃力的睁开眼睛,黑影淙淙间几棵小数随风摇荡,江岸出现在了眼前。
水面也很平静,原来长江在此地又转向东南。
大大的回流湾将众人卷了进来。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爬上了岸,全部喘息不已。
歇息良久,明月已下山,东方渐渐的现出了鱼肚白。
恢复了气力的邢亮仰天哈哈大笑,这种脱离牢笼的畅快感让他感觉重获新生。
“你们是何人?”
突兀的,江岸边草丛中传出一句问话,没头没脑。
躺着的少年惊坐而起,警惕的盯着前方。
“咦!”
随着一声咦,草丛中钻出一名汉子,借着微亮的天色,与亮哥儿大眼瞪着小眼。
邢亮也看此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汉子终于看清楚了,转头朝着后面草丛中说道。
“姜爷,是苦力营的几个娃子。”
姜爷便是老船夫,名叫姜大海。
哪日凿船上岸后一直沿着江岸边寻船渡江,可是交通早被切断,怎么可能找的到船。
只好一直往上游找,直到走到了这里。
没想到碰上了邢亮这一伙人。
船上的红衣大炮便是苦力营搬上船的,船夫自然对这几个半大的孩子印象深刻。
都是苦命人,又都是刚刚逃出清兵的魔爪,相互之间很快放下了戒心,各自攀谈。
当知道少年们来江北是找义兵的,姜大海顿时一阵懊恼。
一门心思去江南投义兵,没曾想少年描述的江北义兵才是真正的天兵神将。
双方很快达成了共识,结伴而行。
有了十几个少年的加入,一路上逐鸟摸鱼,倒也算勉强饿不死,加上得知江北也有义兵,走起路来便大胆许多,不再东躲西藏。
翌日天明,刚走一里多路,前方一个集镇出现在道旁。
两边的房子很齐整,像是新建,早点铺子烟雾升腾。
有人在摆摊售卖夜间刚捕获的鲜鱼,有人在售卖刚从田间地头拔出的小菜。
还有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售卖针头线脑。
这种情况在如今的世道着实少见。
二十几人皆都放慢了脚步,小心的往前走。
胆小一些的几个少年更是做好了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
也不能怪他们,长期的鞭挞和管束,早变成了惊弓之鸟,不是人人都是邢亮这种异类。
越来越近,邢亮发出一声惊呼。
“姜爷,看他们头上。”
姜大海也眼睛一亮。
原来集镇之上竟然一个金钱鼠尾的都没有,大部分都是将剪去半截的头发随意披散着。
还有几人剪的十分彻底,倒像是些僧人。
此处定然没有清狗,不然这些人的头颅恐怕早已搬了家。
胆子变大了些,众人走入集镇,姜大海找了一个货郎打听。
集镇上的人见来了一群头顶金钱鼠尾的人,有些警惕,头前的一个少年撒腿便往西边跑。
攀谈许久,姜大海问明白怎么回事后,拎着自己的辫子喜滋滋的回来了。
众人皆疑惑的看着他。
姜大海喜上眉梢说着。
“亮哥儿,这里真有义兵,那货郎看我们有辫子,不愿多说,我索性向他借了把剪刀把辫子剪了。”
“告诉你们,这里的义兵可厉害了,叫什么汉家军,军营就在前边。”
众人眼中都冒出了光。
希望这种东西,一旦被点燃,哪怕是焚烧了自己,也会甘之如饴。
特别是这十几个少年,哪夜在应天城下做工,亲眼见识了炮火的威力。
那照亮天穹的火焰,也照亮了他们的内心。
邢亮当即撒开了腿,跑到货担前,深深的朝货郎施了一礼,拿起剪刀,很干脆的将辫子剪了。
众人也都施礼后向他借用剪刀。
等全部将辫子剪完,货郎才说道。
“听说你们是来投军的,老头子多说一句,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汉家军这样好的军队,娃子们都好好干,这天下啊,以我观之,必为汉家军所取!”
众人也齐齐朝着货郎抱拳拱手,连声言谢。
正自攀谈,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当先一骑见集镇并未混乱,松了口气,朗声问道。
“刚刚听小二子报告,说集镇上来了一群清狗,有人看见没有。”
集镇上的人齐齐施礼,随后指向了姜大海一群人。
来将皱了下眉头,看看众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的辫子,便了然了几分。
有些东西是做不得假的,这二十几人身体单薄,面黄肌瘦,若是清军探子倒真是见了鬼。
骑将朝众人拱拱手,告辞一声,拨转马头准备离去。
邢亮赶紧大喊一声。
“将军请留步。”
骑将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邢亮施礼后说道。
“我等皆是被清狗所害,近日才脱身,便是想找义兵投军,恳请将军收留。”
骑将看看这二十几人,估计连招兵的第一关都过不了。
笑着说道。
“少年人有报国之心自然是好的,但我汉家军对士兵要求非常严格,诸位怕是过不了,还是请回吧。”
说完便欲离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继续说道。
“诸位是才来此地吧,若是无处可去,东边的仪征,北边的六合,西边的浦口都可以去,找到当地主官,说明情况,他们会有救济,若是想定居此地,会分田给你们。”
“若非本地人,只需报流民即可,我汉家军取消了贱籍,大可不必忧心以后没有个好出身。”
这几句话虽然一目了然,但其中包含的信息让姜大海徒然的呼吸一滞。
因为关乎民生,关乎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和朝廷?
邢亮年轻,自然不明白这些话中施行的政策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需要明白,他历经艰难,可不是来当个小民的。
“将军且听我说。”
“那日我见你们炮轰应天城,便发誓定要投军,我们在应天的采石矶下的水,自江中漂了一夜,昨日晨间才爬上了岸,望军爷念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让我试试。”
说完便跪倒在地。
后面的小伙伴见状也齐齐跪倒。同声说。
“我们也是。”
骑将有些动容,如今的天气江水已经有些凉了,泅渡长江过来投军,光这份毅力和勇气便令人赞赏。
倒是有心想帮助他们一下,但军纪不可违,他也不能擅自做主。
思索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他不能作主,但是军营里昨天来了个能作主的。于是说道。
“好吧,你们且跟我来。”
原来此处是北路军新建的军营,依据卢传廷的指示,北路军可以自己募兵。
此处三面皆有县镇,加上大片的无主之地,陆康便将军营选在了这里。
因为需要采购一些物资,便跟周围的渔民打了招呼。
让他们捕到鱼后便拿来这里卖,汉家军价格公道,大部分时候都是渔民们占了便宜。
而且有汉家军军营的地方,自然比别处安全。
渐渐的,便形成了集镇。
军营就在集镇前方不远,骑将是第一军第一旅的连长兼新兵教导,名叫张学智。
放缓马速,带着众人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了。
穿过重重小营盘,中营出现在眼前,张学智让众人在门前等候,自己进去报告。
不一会,营门打开,温良在张学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见到当前站着的少年,温良一愣,随后笑着开口。
“你是亮哥儿?”
那段录像他反复看过好几次了,对这个被同伴唤作亮哥儿的少年印象尤其深刻。
刑亮也是一愣,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一时竟忘了答话。
张学智轻咳一声说道。
“这是我们的旅长,主管我汉家北路军一切军务。”
众人赶紧跪倒施礼。
温良上前搀扶,随后又问道。
“你是不是亮哥儿?”
没等邢亮回话,后面人群中有个少年先说道。
“军爷,你怎么认识亮哥儿?”
温良摸摸他的头,笑着说。
“自然是识得的,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保证管饱。”
温良尤记得这帮苦命的孩子天天饿着肚子。
先让他们吃饱再说。
邢亮此时也回了神,跪着不肯起。
“我想参军,求将军成全。”
温良也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
“先吃饱肚子,养好了力气,才能参军,起来吧。”
闻言邢亮只好起身,温良带着众人往食堂而去。
留下了满头雾水的张连长!
当热腾腾的早饭送到了桌上,众人喉咙皆都吞咽不止。
虽然已经饿的不行,却没人动筷。
他们早已学会了忍耐。
一个少年看着白米饭有些惊讶,脱口而出。
“是干的!”
早上有稀饭吃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奢望,何况白米饭。
温良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说。
“敞开了吃,以后每天都是干的。”
一旁的姜爷抹了把泪,突然跪地说道。
“将军,我有军情禀报。”
“哦!?”
温良有些好奇,因为没细问,以为这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定然也是苦力营的。
当听完姜爷的叙述,倒不由让他肃然起敬,感叹着。
“民间多义士矣!”
起身对姜大海施了一礼说道。
“姜爷高义,令人敬佩。”
姜大海哪里敢受他的礼,赶紧侧身让开。
众人坐定,温良示意大家先吃饭。
刑亮等人再不扭捏,端起海碗便是一阵猛扒。
等众人吃完,温良才问道。
“可知尼堪的板船今日到了何处。”
姜大海是老船夫了,捏着指头算了算潮信。回答道。
“不出意外,昨日晚间应该已经靠了外金川门码头了。”
温良抬起胳膊看看手表,早上八点半,若是昨夜靠港,今日就要将大炮抬上城墙。
叫来一个警卫,让他们安排邢亮等人的住处,匆匆起身前往中营。
经过通讯员的沟通,在浦口附近的巡逻小队有一个班,携带有一门迫击炮,20发榴弹。
摧毁几条船,一门炮也够了,于是下达了炮击命令。
可是巡逻班赶到浦口后,并没有见到板船。
跟姜大海再三确认后,温良命令各地的巡逻小队密切注意江面。
最后在龙潭发现了这批板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是因为姜大海等人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尼堪,将船夫召集到一起,严刑拷打之下,终于有人承认,知道那片江滩的存在,只是全部默契的没说。
尼堪恼羞成怒,一下子砍了大半船夫,若不是那名谋士阻止,估计一个都不会剩下。
剩余的船夫将船行驶到龙潭之时,知道这里是浅滩芦苇荡,且水道复杂,竟然全都默契的弃船跳了水。
如此全部的船便趴了窝,谋士只好让交通船去应天接些船夫过来。
真是!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得民心者不用求。
失民心者剩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