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间的空气清爽,万里无云。
东方的红霞映着天穹,太阳刚冒出了一线圆环。
卢传廷端坐内堂,悠哉悠哉看着报告。
无锡城的缴获已经全部清点完毕。
粮食两百多万担,丝绸锦布上千匹,麻布更是无数。
战马500余匹,其他各种牲口加起来足足四千。
刀枪铠甲两千余副,其余各种物资也堆积成山。
再加上宜兴、湖州两城送来的物资清单,加一起已经是天文数字。
江南富庶之地,难怪老百姓这么穷,原来是被清军搜刮一空了。
卢传廷再不用每日倒贴,有了这些物资的补充,以后的发展便能放开手脚。
清晨的阳光照的人懒洋洋的,这世的秋天倒跟前世的早冬也差不了多少了。
天气乍然变冷,根本就不存在过渡,才八月十三,中秋节都没过,衣着单薄的老农在晨间已经有些瑟瑟发抖。
但是随着太阳升起,又会变的炎热不堪。
所以才有立秋之后分早晚,一日三换衣的说法。
陈明遇昨日夜间已经进城,因为时辰已晚,所以安排今天见面。
张渚镇的小厨房也被送来了无锡,煤气灶上透明茶壶里的热水已经开始翻滚。
上一世终极之时,心心念念家乡的绿茶,今日也被他拿了一些出来。
县衙内堂中也几乎都是现代陈设,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伟大的国度。
看着茶叶一点点化开,清香的气息扩散。
这时候李军也领着陈明遇走了进来。
见到端坐于茶桌前的少帅。
陈典史一愣,竟忘了行礼。
没想到叱咤江南战场,汉家军视若神明的少帅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笑容在少年的脸上溢开,更加令人如沐春风,不由生出‘生子当如此’的感慨。
声音清亮,更增几分好感。
“陈将军请坐。”
他称呼的是将军,而非典史。
轻轻抱拳拱手,微微弯腰,礼数周到。
“江阴典史陈明遇拜见少帅。”
微微还礼,再度请他入座。
清茶慢饮,浓香扑鼻。
“少帅此茶!醇香回甘,倒是别有风味。”
卢传廷清捻茶碗,缓缓开口。
“陈将军是江阴人?”
陈明遇答道。
“是的,世居江阴。”
卢传廷笑笑。
“我宜兴人,世居张渚。”
这一问一答之间,令陈明遇摸不着头脑。
卢传廷接着侃侃而谈。
“清军逼着江阴父老剃发易服,陈将军领着大家奋起反抗,视生死若等闲,当真令人敬佩。”
陈明遇面露尴尬。
“少帅过誉了。”
卢传廷摆摆手,眼神犀利逼视着陈明遇。
“陈将军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守土之责,自当人人争先,乃我辈应尽之责。”
“所以我也能做到,而且只会做的比你更好。”
“呃!”
陈明遇眼睛翻白,这少帅是个神经病吧。
我求你夸我来着,我稀罕你夸我来着!
见陈明遇憋闷的表情,卢传廷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陈将军急公好义,天下皆有耳闻,乃当世少有之英豪。”
还来!
弄不清这少帅是个什么路数,干脆不语。
“可是你并无领兵之才,若不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将阎公请出山,江阴二十万军民怕是下场难测呐!”
果然!
还好没接话。
“还有,若不是我汉家军接应,并摧毁清军炮营,就算英明如阎公,怕是今日之江阴也是举步维艰了吧。”
这倒是真的,陈明遇不自然的拱手。
“还要多谢少帅援手。”
卢传廷审视着陈明遇,这都能忍住,说明气度还行。
我叫你将军,你居然敢自称典史。
当小爷是面团捏的!
“既你已知自己的不足,接下来什么打算。”
陈明遇对这个少帅也是无语。
明明是你把我招来的,我哪知道什么打算。
我不肯来,你还用解围江阴诱惑我来着。
卢传廷眼神却是始终盯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道。
“是做大明的典史,还是做汉家军的将军?”
此言一出,陈明遇头顶汗毛乍然立起。
“少,少帅何意,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见震到陈明遇。
卢传廷脸上恢复了自然的神色,少年的纯真的笑容又挂上了嘴角。
将陈明遇面前茶碗添上。
悠悠说道。
“当然不同,大明自思宗煤山自缢之后就已经亡啦。”
“如今继承明朝衣钵的这些所谓的皇帝,无能无智也就罢了,根本就不知民间疾苦。”
“弘光朝廷,将十七朝忠臣名将,皇帝太子挨个追封了一遍。比封王之王的真宗还要无耻。”
“他们干过一件实事吗?哗众取宠,邀买人心,整天只知道增加税赋,填补军队。”
“空有几十万兵马自己先斗个你死我活。到后来便宜了清廷不说,还全部成了屠杀自己同胞的刽子手。”
“哈...呸!”
“而现在福建的隆武皇帝,只不过是郑氏家族拥立的傀儡罢了。”
长叹一声看着陈明遇。
“我就是把江山打下来送给他们,他们能管好吗?”
“非我想弃明自立,我只是想让老百姓过点好日子,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老百姓还能经受几日折腾。”
卢传廷说的很现实。陈明遇只能低下了头。
严格来讲,他并不是明廷的官。
因为典史之职不是官,只能算吏。
可是若是自立,于他们的理念不合,当初江阴起义打出的旗号便是‘大明中兴’。
如何向苦守江阴的二十万军民交待。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疑惑又起,不由问道。
“我与少帅素昧平生,为何要跟我讲这些?”
你想造反造便是,我又没拦着你。
“哼!”
“先想好自己是要当典史,还是要当将军再说吧。”
完善的法律制度,是立国之本。
这种事怎么能交给和自己信仰不同的人。
所以卢传廷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不过我有个疑惑倒想请教陈将军,你这典史是哪家的典史,效忠的又是哪位明君圣主?”
“这...!”
陈明遇闻言噎住,自起兵以来,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被拉进了一条死胡同,老夫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迷茫过。
特么的这小子有毒。
无奈低头拱手。
“还请少帅明言。”
“很简单,抛弃你的过去,迎接美好的未来,仅此而已!”
“要如何抛弃,又如何迎接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何解。”
卢传廷眼神深邃,静静的看着他。
“那得问你自己的内心,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干成什么样的事了。”
“而我,就是可以帮助你成事的那个人。”
陈明遇沉思良久,说道。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救江阴军民出水火。”
卢传廷点点头,似是赞赏,循循善诱。
“救出来之后呢?”
陈明遇变得慷慨。
“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柕、居者有其庐,老幼有从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传廷拍案大笑。
“老幼有从依!?从何而依?”
陈明遇认真的说。
“当然是制定规矩,公道行事,惩恶扬善。”
卢传廷眼睛大亮,趁热打铁。
“如何制定规矩?又如何除恶扬善?”
陈明遇侃侃而谈,无非就是遵循一些明朝的律法条文,并无任何新意。
卢传廷打断了他。
“法律条文要适应民生民情,随时增减,你说的这些都是太祖时候适用的律令了,根本与现在的国情不符。”
“如果让你来制定律令,你会怎么来管理现在的民生民事?”
陈明遇沉默思考,根本不得要领,以前都是根据律法行事,做事才有依据。
而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上官的心情。
还从未想过让他自己来制定律法。
良久的沉默后,李军进来报告。
“少帅,有紧急军情。”
卢传廷点点头,从挎包中摸出两本文件,丢给了陈明遇。
“这是汉家军的军纪律令和新编的民生律法,看完后说说你的感想。”
随后起身来到县衙中堂。
案头前摆好的都是各部的军情报告。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博洛大军拔营撤退’。
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常州界。
后续的部队也在拔营。
细细看完后卢传廷一拍桌案。
终于把地盘让出来了,也不枉小爷辛苦一场。
随后发布命令。
“令沈不浪密切注意博洛部动向,随时汇报,搞清楚是哪支部队断后。”
“令黄良忠部集合所有的战斗部队,全军至下蜀镇待命。”
“令许久溟部整合全部兵马,以南陵县为依托,炸毁漳河流域的全部桥梁,阻击一切南下支援的清军。”
“令陆康部严加防范清军渡江,并注意北面之敌。”
然后坐下提起笔,刷刷写就两封信。
封口后递给李军。
“火速送进江阴城,让阎公亲启。”
又拿出第二封。
“派人送给和州城守备杨兴华。”
因为陆康率部收复无为等地,杨兴华接过了操练民兵,守卫和州的任务。
又命人将陈世忠,顾炎武,尤敏,杨文亮,孙德胜等一众将官叫来。
任命陈世忠为新军军长,主管新兵营。
任命顾炎武暂领无锡县令,主管政务。
任命尤敏为无锡守备,并教导新军将官。
随后对杨文亮,孙德胜等汉家军长官下令。
“整备军械武器,午时出发。”
“是!”
虽然远未到达决战的时刻,但战机稍纵即逝。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