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拍卖得来的钱粮入账户部后,接下来就到了论功行赏的环节。
苏慎立了大功,再加上有户部侍郎刘兆年的担保,果真连升三级,由翰林院调到户部,任职从五品员外郎。
周邑也在皇帝面前露了脸。
虽然因为资历浅,功劳不够,没有升官,但在皇帝及百官面前有了名号,将来若是能做出功绩,升官加职不在话下。
散了朝,朝臣们都往殿外走,同僚们都来向苏慎道喜。
“苏员外郎,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苏慎笑着回应。
“员外郎升了官,不去教坊司喝一杯庆祝庆祝?”如今的男人可没有为妻子守身的观念,升官了、同僚应酬、高兴难过了,去教坊司消遣都是常规操作。
苏慎本想拒绝的,突然想到什么,又答应了下来。
“行,那今天我请诸位喝杯清酒。”
一行人出了皇城,直奔教坊司。夜幕下的教坊司,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几位官爷里边请。”一群人也没进包厢,在大堂找了个有隔断但又不影响视线的位置坐下喝茶饮酒,欣赏花魁们的表演。
教坊司里的花魁,个个可都是才艺双绝。
今儿来伺候的依然是上次的小丫鬟,苏慎给了十几文的赏钱,又将一个信封交给她。
“把这封信交给梅四娘。”
梅四娘收到信封,用小刀划开火漆,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纸,展开一看,竟然是一份空白女户户籍。
梅四娘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份空白户籍。
教坊司的姑娘为什么难赎身?因为她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啊。
离开教坊司后,如果没有地方接纳她们,失去户籍的女子会沦为黑户。
而黑户不受律法保护,这就意味着随便一个过路人都可以把她们掳走,贩卖,甚至打杀。
所以她们只能寄希望于父兄或相好。
偏偏沦落到教坊的女子,都是没有来处的人。
父族不会管她们,甚至恨不得抹杀掉她们的存在以免给家族蒙羞。而男人,情浓时千好万好,情淡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教坊司脱籍的女子没有娘家,便意味着这样的女子可以随意欺辱,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物种,也习惯得寸进尺。靠一个人的良心过日子,有一天良心不在,下场未必会比在教坊司好。
但有这样一份女户户籍就不一样了。
自立女户,虽然日子依然艰难,但自己做了户主,便可以当家做主。有了户籍,也会受到律法的保护。
梅四娘看着这份女户户籍,眼神逐渐迷离。
只要在上面填上她的名字,再送到官衙存档,她便能彻底脱离这个围困她半生的地方了。
届时,她便自由了。
不用依靠任何人,真正的自由了。
只是——
一夜无眠,梅四娘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这座白日里异常清冷的酒楼。
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暗暗关注着她。
她们都知道了,梅四娘帮了官家的忙,立了功,所以那当官的给她送了一份女户户籍。
只要去官府入了籍,日后的梅四娘和她们便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梅四娘看着这一双双眼睛,或艳羡、或嫉妒、或自卑、或祝福……心里隐隐有些刺痛。
教坊司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昼伏夜出,只有夜晚才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男人们夜里来这里消遣,白天便再次回到了阳光下继续生活。而楼里的姑娘,却永远也摆脱不了那隐藏在喧嚣下的黑暗。
梅四娘努力自救,希望自己,还有这些姑娘都能觅得一线光明。
可如果她这个领头的人都抛下大家走了,被丢下的人还会相信她曾经所说的一切吗?
什么大同世界,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都是虚妄。
教坊司最后又会变回从前的模样,变成那个残酷的女子养蛊场。不,这里会比从前更加糟糕。
因为她临阵退缩逃跑的行为,透支了大家的信任。以后,这些可怜的女子们,只会更加冷漠残酷,不择手段地和那些与她们同样可怜的女孩子们厮杀争抢,抢夺那一点点可怜的资源。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有龟公去教坊司门面挂起了红灯笼。
女孩们没有在意。
她们,都在等梅四娘的选择。
说实话,梅四娘口中的互助养老,大家一直将信将疑。她们渴望像梅四娘愿景里描述的那样,幼有所育,老有所依。
病了老了无用了,也不会被抛弃,多么美好的愿望啊。可她们却不敢真的相信,这样美好的事情,真的能落到她们这群被世人所厌弃的人身上吗?
她们离不开教坊司,但梅四娘可以。只要她拿着这份女户户籍去官衙立案存档,就能彻底摆脱教坊司了。
姑娘们忐忑,却也能理解梅四娘的选择。
离开教坊司,是每个姑娘都盼着的。她们都是好姑娘,哪个好姑娘愿意留在这污秽地方迎来送往,伺候那些臭男人?
所以她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待梅四娘的决定。
红灯笼挂起,恩客上门。
梅四娘满眼的猩红逐渐褪去,她最后再看了这份户籍一眼,将其塞进了信封里。梅四娘站起身,对着静默的姑娘们笑道:“姑娘们,客人上门了。”
都好好伺候,警醒些,别受伤了。
那份户籍证明,最后被梅四娘用油纸仔仔细细包好封存起来,压到了她衣柜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