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我知道了。”
引路童子和维利埃相互行了一个礼,之后那童子穿过礼拜堂,消失在了教堂内部阴暗的走廊之中。
阳光透过穹顶上的彩色玻璃照亮了管风琴的音管和其上方的天使雕塑,偌大的礼拜堂里此时只剩下了维利埃一个人。在主祭台前方的十字架前,维利埃双膝跪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他在那里安静地呆了很长时间,直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礼貌的招呼声。
“这位朋友。”
他睁开眼睛,扭头望向身后,一名身披长袍,面目慈祥的神父正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里接下来要举行一场仪式,还请您稍作移步。”
“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他从原本的位置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在长椅前停了下来。
“这场仪式需要让外人回避吗?”
神父摇了摇头。
“只是一场普通的庇护仪式,您可以留在此处旁观。”
“谢谢。”
于是他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神父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沿着长椅中间的过道离开了礼拜堂。一分钟后,维利埃听到了一系列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身后的方向朝这边靠近。
他没有回头,仍出神地凝望着前方高高的穹顶。不一会儿,他听到刚刚那位神父在和其他人交谈,讲解仪式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庇护仪式,在圣教会的教堂里是一种相当简单且普遍的仪式。神父们会通过洒圣水和祈祷的方式来为人们祈福,净化人们的内心,使其远离不洁之物的侵扰。
当然,这种仪式究竟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维利埃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主祭台,只看到一对神情紧张的夫妇,以及一位低垂着脑袋,裹着头巾的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长椅,站到主祭台前。那一对夫妇——应该正是女孩的双亲,从其衣着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在神父的示意下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几米之外的位置。而女孩则向前一步,站到了十字架前方,并单膝跪地。
“求祢垂怜我们。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祢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祢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一边低声默念着经文,神父取来一瓶圣水,用手蘸取了一些液体,洒在了那女孩的脸上。
“我主圣主,祢用全能的智慧,明鉴天使的品德,分派其职,恳祈圣主,命护守天使保护我平安。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阿们。”
在神父执行仪式的过程中,那女孩始终背对着维利埃所在的方向,像是一块木头般没有动作。
维利埃则稍微有些好奇,他在克吕尼修院里也曾见过那些年长的修士为民众执行类似的仪式,那些人大都是因心事所扰,痛苦缠身。这会让其家人担心他们那不安定的情绪会导致其受到魔鬼侵扰。
所以那些病人——姑且将其称之为病人——大都会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或者至少情绪不怎么稳定,有时候甚至还需要安排护卫时刻防止意外状况发生。
如今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这位姑娘很显然与那些人不是同一类。在素裙的包裹下,她安静得就好像是一朵睡莲。这样乖巧的孩子,究竟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接受仪式的安抚?
就在思绪之间,这个短暂的仪式很快结束了。神父用蘸有圣水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架,并以一声虔诚的“阿们”作为结尾。
之后,那女孩的父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仪式已经完成,现在带孩子回去好好休息吧,愿圣主庇佑你们的灵魂。”
“感谢您,仁慈的神父。”
那对夫妻冲着神父再三道了谢,随后拉着那女孩转过身,打算从这里离开。在这一瞬间,维利埃总算是看到了女孩的面孔,也同时与她对上了一刹那的视线。
这不到一秒的对视让他的灵魂仿佛触了电似的,整个颤抖了起来。
那确实是一张美丽的面孔,如同百合一般娇嫩,又如同水仙一样清澈,一双碧蓝明眸中装着一整片星辰,小巧玲珑的鼻子和嘴唇精细得有如出自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然而,这张无可挑剔的容颜上却覆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愁容,那并非是在被苦痛所缠绕的那些人们脸上所常见的,乌云密布的表情,而是一种更加隐性的,潜藏在平淡面孔之下的哀伤,就像是罗塞蒂手中的珀耳塞福涅。那是一种思而不得的愁苦。
维利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简单的一瞥中想到这些的,他的恍惚只持续了数秒,当他回过神来,那栗色头发的女孩已经在父母的陪同下离开了教堂。
“让您久等了,先生。”
他转过头,看到一开始带他过来的那位童子已经重新出现在了礼拜堂中,通往深处的走廊入口前。
“还请随我前来。”
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向那童子的方向。同时,他还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脑海中一闪即逝的想法让他有些慌了神,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在荒郊野外玩耍的孩子,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淋了一个落汤鸡。
有些苦恼地摇了摇脑袋,将心中杂乱的思绪甩出去之后,他跟着那引路童子进入了走廊之中。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古朴典雅的办公室,引路童子帮他推开门,让他进入其中的时候,那位戴僧帽,身披黑色教袍的长者正背对着他,在房间里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先在那里坐一会儿吧,我把这边收拾好就来。”长者头也不回地说道。
童子带上门离开了房间,屋子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张雕花椅子,按照房间的主人所说的那样,维利埃乖巧地坐了上去,等待着后续的安排。
他本以为这个等待过程不会太漫长,可事实是那位长者始终在书架前不停地扒拉着,完全没有像是找到目标的样子。大约五分钟过去之后,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请问,需要我来帮忙吗?”
但那长者没有回答他。他有些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便继续保持无声的等待。
又过去了好几分钟,那人总算在书架的最上方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本书。踩在椅子上把那本厚厚的典籍取下来后,他带着书回到了铺着暗红色桌布的办公桌前,用那双小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维利埃。
“是的...我听说过你,克吕尼的维利埃。你们那里的那位长老经常提到你的事,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青年。”
“承蒙前辈关心,晚辈不胜惶恐。”
“望德嬷嬷还好么?”
“嬷嬷一切安好。”
这位胡子花白长者那充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手边的眼镜盒里取出眼镜戴上,又翻开了刚刚拿出来的那本书,仔细地查阅了一番。
“你想要成为驱魔人?”一边翻着书页,他一边问着。
“是的。”
“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稍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丧命。”
“我知道。之前我向长老说过这件事,而长老也认可了我的实力,他才会让我前来这里找您。还请前辈多加提点。”
“是吗...那家伙的确和我说过你有两把刷子。是他教给你的吗?”
“是,但不全是。长老只教给了我一部分法术,而剑术方面,则是受到了另一位老前辈的指导。”
“谁?”
“火枪卫队的特雷维尔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长者明显愣了一会儿。但到最后他也没有去问眼前的这个少年和那位特雷维尔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将来会想要加入火枪卫队咯?”
维利埃点了点头。
“与特雷维尔老师共事,那是我的终极目标。”
“特雷维尔已经不在火枪卫队了。”
这个消息让维利埃有些意外。火枪卫队的人事变动确实不会对外公开,他完全没有收到过这个消息。
“奇怪...特雷维尔老师应该还不至于到退休的年纪吧...”
忽略了维利埃的自言自语,长者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书页上的一大段文字,并低声咕哝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从桌上抬起了头,望着仍有些紧张的维利埃。
“如果成为驱魔人,你得在正义部的手下工作很长的时间。只有在足够优秀,同时足够幸运的情况下,你才有机会能从无数驱魔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火枪卫队的一员。”
“我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打起了鼓,老人明显正在审视他,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这位尊敬的前辈满意,便只能尽量地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得更加自信一些。
而这位老先生在注视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从桌上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用钢笔在那上面刷刷地抄写了一些什么。从他的动作来看,他所抄写的应该就是那本书上的内容。
不一会儿,他完成了抄写,握着那张纸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维利埃的身边,将纸条塞到了维利埃的手中。
“拿着,然后跟上来。”
那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不明所以的维利埃来不及检查纸上的内容,也赶紧握着纸张追上了长者的步伐。
在白色高墙所环绕的后院里,有一座高大的铜像。那是一尊骑马像,但不论是马头还是马背上的骑手都已破损得看不出原型,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那些伤痕有的像是弹孔,有的像是用铁锤砸出来的凹坑。还有一些显得尤为可怖,那是野兽爪痕一样的沟壑,不知道是如何凶狠的兽类,才能在如此坚硬的金属上留下这种骇人的痕迹。
长者站到铜像前方,伸手抚摸了一阵底座上的青苔。听到维利埃在身后不远处站定,他侧过身,朝着一旁后退了几步,让出了铜像前方的空间。
“你学过旧拉丁语吧。”
维利埃低头看向手上的那张纸,纸上所写的确实就是所谓的旧拉丁语。
“修道院有开设这门课程。”
他点了点头:“那么你就看得懂那咒语。现在,把这个铜像当成目标,念出那段咒语。”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法术咒语都是用旧拉丁语写成的,不过,和维利埃所学过的那些法术比起来,手上的这段咒文依然显得格外拗口。他在心中将其默默地念了好几遍,才渐渐找到了些许感觉。
“稍微提醒你一下,那是一条原初咒文,没有经过任何程度的修饰。可得注意不要念错了。”
刚想要开口尝试的维利埃将声音哽在了喉咙里。手中这张简单的纸条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烫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小心念错了会发生什么?”
“这可说不准,也许会丢掉性命呢。”
对方的语气淡然,却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事到如今,维利埃也不可能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吞了一口唾沫之后,他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集中注意力。
这应该是某种测验,既然如此,就必须在这里做出最好的表现。
在这种想法的包裹下,维利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的铜像,口中清楚地吐出了第一个音节。
那道咒文不算长,将其念出来只需要不到三秒钟。但在维利埃充满专注的感知之中,这段时间却显得无比漫长。由于不知道这咒文中究竟蕴藏了怎样的力量,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故做好准备。
在咒文完成咏唱的那一刹那,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便袭击了他。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内被抽空,他双脚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丢掉了手中的纸条,开始呕吐起来。
几分钟后,他重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到那位长者依然伫立在雕像旁凝视着自己。而那座铜像,看上去和之前比起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试图在其上找到一些新出现的伤痕,却未能成功。
于是他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所以我这算是失败了吗?”
长者转过身去,在一旁的花台边捡了一块小石头,握在手中,将其扔向了雕像。
维利埃本以为那石头会命中雕像,发出一声脆响后被弹回来。但实际上,他却惊讶地看着那颗石头像是穿透气泡一样击穿了铜像,飞落到了另一侧的地面上。其飞行轨迹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丝毫没有受到雕像的影响。
而那铜像的身体上则出现了两个崭新的孔洞,以及由孔洞所延伸出来的细微裂痕,那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所造成的后果。
“实际上,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恰好可以胜任。和正义部比起来,这份工作要有价值得多,同时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你要考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