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总指挥官阁下。”
“不用那么客气。”
由奥利维耶搀扶着,罗兰踩着天鹅绒地毯,坐到了穆勒办公室的沙发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他身上的伤情基本已经不再构成大碍,只是暂时不可能亲自上阵。
随后奥利维耶也端正地坐到了罗兰身边的位置,接过穆勒秘书递过来的文件,并道了谢。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而且这也是正义部从未涉及过的领域...老实说,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邪恶惩治及异端审判法案...”
罗兰和奥利维耶一起阅读着那些文件,两人的眉头也不约而同地皱成了一团。
“这名字看起来像是过时了至少五百年。”奥利维耶批评道。
罗兰不置可否地呼了一口气:“名字是有些唬人,不过,这里面的内容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两位都知道,上千年的历史为光明城带来了全世界最多的密教组织。在圣教教会的压制下,它们绝大多数都被卸去了爪牙,无法构成危害。甚至在经历过十七世纪宗教战争带来的危机之后,西伐利亚和约成功让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组织都归顺于神圣教会的十字架之下。数百年来伊柯丽斯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只眼,可是现在看起来,风向要发生变化了。
到目前为止,高蒂尔大主教遇刺的案件依然没有广泛宣扬出去,官方的对外宣称仍然是因为随从失误导致的食物中毒。但伊柯丽斯显然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前几天那位使徒抵达光明城后,与总理阁下进行了长时间的单独会谈。由于谈话是在闭门状态下进行,我们对那次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只能从现在政府表现出来的态度中窥知一二。两位现在所看到的这份文件,便是昨天刚刚由政府提交到国民议会手中进行审核的草案。”
这时罗兰已经把整份文件完整地浏览了一遍,这位总指挥官瞥了一眼自己的副官,他毫无意外地从奥利维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惊奇。
“对于这份法案的内容,我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倒不如说,如果法案能够顺利实施,对于我们的工作也会是不小的帮助。”
“可是...”奥利维耶一手捏着下巴,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这种程度的法案会不会显得太激进了些?很难想象有多少议员肯为它投下赞成票。”
“从我收到的信息来看,这份法案会通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政府已经提前与绝大多数右翼和中间派的议员通过气,他们可以保证可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使这份法案——至少是经过委员会修订之后的修正案——获得批准。”
“这些人加起来有超过议会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吗?”
“当然,最大的阻碍在于那些左翼议员。这份法案的通过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教会的权力和威望获得增长,而这就是左翼们最不可接受的一点。”
“左翼在议会中的席位可一点也不少。”
“是的。”穆勒点了点头,“那不成问题。总之,这份法案一定会通过,最终的成文条款和现在两位所看到的这份草稿在核心内容上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从今天开始,共和国境内所有的疑似异端案件都将全移交给新成立的信审部负责调查和处理!”
一个突兀的声音加入了这场谈话,大门被猛地一声推开了,除了那位侍立在角落,全程如同雕塑一般沉默的秘书以外,其余三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闯入者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一头淡金色短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干净的西装无法掩盖其眼神中野兽般凶狠的气质。每一条鱼儿都属于特定的一片水,而眼前这条鱼,毫无疑问属于最深邃,最危险的那一片汪洋。
“初次见面,总指挥官先生。话虽如此,您过去应该见过我,只是我这种小喽啰大概没有在您的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嘴上摆出了如此低的姿态,行动上他却毫不客气,径直从罗兰和奥利维耶的前方走过,一屁股坐到了他们对面空着的那张沙发上。
“所以,我还是得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在下雷蒙德·特希尔,不才为共和国信审部的第一任部长。”
“信审部...”罗兰一边琢磨着这个名字,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个什么怪胎部门?”
“全称是信仰审查部。”特希尔毫不客气地从怀里取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和正义部一样,都是原本从属于伊柯丽斯教廷的部门。只是看在那些共和派的面子上,才被单独揪了出来,归于共和国政府管辖。”
“在伊柯丽斯,那叫信仰理论部。”奥利维耶帮忙解释道。
“没错,但我们毕竟没有什么理论需要解释,解释权在伊柯丽斯的手中。我们所需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审查。”
他吐出一个烟圈,冲着坐在办公桌后方,用双手苦恼地揉着太阳穴的穆勒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任何人,任何组织,一旦做出了有悖教会伦理和信仰的行为,信审部都有权利将其逮捕并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共和国应该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支持这种行为。”
“是的,现在还没有。”特希尔嗤笑了一声,“但是很快就会有了。政府特意组建这样一个全新的部门,可不是为了让几百号人吃空饷的。”
“特希尔,你的信审部现在仍然处于待组建状态,你也没有任何的实权,还请注意你的言行。”
“是吗?我的话惹您生气了吗?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啊,尊贵的部长先生?”
话虽如此,他的举止中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尊敬,不仅如此,在他望向穆勒的时候,神情里还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但同样的是,现在的我也不是正义部的成员,您无权干涉我的个人行为。还是说部长先生的办公室不欢迎像我这样的外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我失礼了,只需您金口一开,我就立马麻溜地从这里滚出去。”
穆勒苦恼地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忽略了特希尔的失礼,重新将视线落到了面前的草案上。
“但事情确实就是这个模样。政府会保证这份法案顺利通过,从而名正言顺地完成对包括大东方会在内所有的密教的清理。”
“说实话,在之前对抗魔鬼的时候,那些巫师还为我们提供过帮助。”
“一条毒蛇,在您狩猎的时候咬死了您的猎物。那么您会为此感谢它吗?不会,也不应该。您应该做的是抓住那条蛇,把他的毒牙给拔下来。”
特希尔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罗兰审视的视线。
“现在发生的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大东方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卑劣和伪善。对付这些叛徒,必须使用毫不留情的铁拳!不要忘了我们身上所肩负的职责,各位先生们。”
奥利维耶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而一向沉稳的罗兰始终摆着一张扑克脸,对于嚣张跋扈的特希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紧握着那几份法案草稿,神情严肃。
“也就是说,现在伊柯丽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拔除这些沾在皮毛上的倒刺。可是,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这强硬的一大步会在社会上引发多么严重的反弹?”
奥利维耶点了点头:“如果严格按照目前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条款执行,那么不仅是大东方会,甚至包括绝大部分与教会保持着合作关系的独立修会和密教都会受到全方位的审查和监视。要知道这些独立修会是光明城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教会的影响力所无法企及的那些缝隙里,正是这些独立修会填补了安全和信仰的空缺。”
“那些是教士们要考虑的事。”特希尔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咱们现在所讨论的重点在于如何进行对这些毒蛇豺狼的清剿。敌人虽狡猾,却并不愚蠢。很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秘密筹划着更加邪恶的阴谋。他们能够刺杀大主教,未免就没有那个本事威胁到更多人的性命。”
在烟灰缸里将所剩无几的烟头按灭,他拍了拍自己的外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个忠告,那些坏种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不会。虽然正式的法案仍未通过,但总理先生已经命令警察总部为我们的小组准备了搜查许可证。从今天开始,就由我们那些把那些躲在老鼠洞里的歹徒全都揪出来!”
说完,他冲着穆勒投去了一个挑衅般的视线,随后不待其他人说话,便和进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罗兰和奥利维耶都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将来的信审部部长和穆勒之间大概是有些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而他们都明智地决定不对此事进行过问。
只是罗兰现在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从现在的这份草稿上来看,教会对所谓异端的处理方式可谓是异常严格...可是你的那两位龙骑兵,猎犬和雨燕,你们打算如何处理?他们也算是异端吗?
同一时间,靠近塞涅河畔的一座办公楼里。
“这个提案完全是为了共和国的安全着想。想必阁下已经听闻了与那位大主教相关的内幕,这些密教...这些异端的行为已经对一般民众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严重威胁。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对他们的狂妄置之不理。”
客人用青色镜片下的眼镜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蓄着浓密胡须的议员,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坐着主客两人。由于涉及到一部分机密情报,在开始商谈正事之前,所有闲杂人等都被提前请离了现场。
温和的阳光从云层后方出现,透过敞开的窗户照亮了议员的脸。他刚想抬起头吩咐秘书拉上窗帘,却突然回想起来秘书在几分钟之前就遵从自己的命令离开了房间。不得已,他只好自己站了起来,在客人的注视下来到窗边,朝着窗外的河水瞥了一眼后,拉上了浅灰色的窗帘。
“加洛林不是伊柯丽斯。”
议员从窗户边离开,回到了桌前,没有立即坐下,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西装革履的客人。他抓起桌上的那份文件,在客人的面前晃了晃。
“你们明白这些文字意味着什么吗?让迂腐的教会重新在光明城,在共和国站稳脚跟?笑话!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奥尔良的国王请回卢浮宫?”
议员先生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太过于强烈的愤怒,但这只是出于礼貌。毕竟对方是代表着伊柯丽斯的特使,即便是身为否定教会权威的左翼,也不可能忽略掉伊柯丽斯神圣教廷的请求。
“回去告诉那位使徒,这份法案在我们这里将不会得到任何支持!”
客人大概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还请您不要激动,实际上,现在您所看到的法案只是一份初稿,在具体的条款上,有许多可以进行灵活调整的部分。”
“最好的调整办法就是把这份该死的提案完全否决掉!我们有正义部,有火枪卫队来保证平民的安全!”
“唉...”
客人长叹了一声,掏出怀表来确认了一眼后,戴上帽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接下来还得去一趟医院。高蒂尔大主教似乎已经恢复了神识,我得尽快前去确认一下。至于这份提案,还是请您再好好地斟酌一下。伊柯丽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保护民众的安全这个目标之上。请您相信,这份法案是必要的,最终它也必将会通过。今天在下特意前来拜访您,不是为了请求您的支持,而是在向您预先告知这件事。”
议员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
“你们打算贿选?”
“圣主在上,我们不会用那种卑鄙的手段。请放心,在接下来的讨论和修订环节之中,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一份能让所有人都获得满意的版本。到那时候,您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为它投下那一张宝贵的赞成票。如今在下不再继续叨扰,先一步告辞了。”
他冲着议员行了一个礼,随后礼貌地退出了房间。待客人离开,刚刚进入办公室的秘书又立刻被议员轰了出去。他锁上唯一的房门,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又回到桌边点燃了一根烟斗后,才回到窗前,凝视着河岸边的车水马龙,心中五味杂陈。
“恐怕您得为我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那些教士多少有些太得寸进尺了。”
听到近在咫尺的说话声,议员吃了一惊,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戴着纯白色的,遮住整个面部的面具的白袍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之中。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完全不引起他的注意。但他认识,或者至少是知道这个不速之客的来历。
“既然你在这里,想必刚刚那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伊柯丽斯是打算要动真格的了,你们到底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引来这样的天雷?”
“这是个误会。”主管摇了摇头,“至少,那位大主教的遭遇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件事,咱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现在,能够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就只有您了,饶勒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