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见李存礼说出关于气经的种种，李星云倒是能平静以对了。他知道李偘如今已不把自己当成是这天下江山的传承人，因为李偘毕竟也姓李，他看见如今天下归了张子凡，必然是不肯的。
只这些人如何能懂他的一片苦心？
如今他是个已死的天子，李绛璎则是个身边充满了豺狼虎豹的女子，这天下难道不是张子凡来坐更稳当些？
李星云只冷笑一声拔剑向李存礼，道：“多言无益。”
李存礼却是看了看四面的情形，摇头道：“蚩梦姑娘这住所我看着是颇为清雅，若是动起手来将屋子拆了却是不好。”
李星云一时气短，他瞪着李存礼，几乎一字一顿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这个好人了？”
“好人么？”李存礼微笑道。“存礼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算是个好人了。”
李星云也管不得什么房子不房子的事情了，左右万毒窟里这许多地方可以住，短不了蚩梦的住处，且都到了这兵戎相见的地步，再操心住所是不是有些虚伪了？
他那龙泉剑几乎是抡圆了砸过来的，劈面风声凌厉，李存礼的动作却是轻捷许多，他一闪身的功夫便已经拿亢龙锏架住了龙泉剑。
李星云如今见到这亢龙锏更是觉得讽刺，冷笑道：“我倒是一直有件事想要请教李将军，你如今底气这样足，不会是因为得了一柄亢龙锏便觉得自己是真龙之命了吧？”
李存礼正色道：“非也，存礼可万万不敢当这真龙两字——当年高宗赐锏与狄公，是将狄公当做了肱股之臣，而存礼也正是想做这肱骨之臣！”
两人错身而过，彼此眼里都是淬了毒的刀锋。
蚩梦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
李星云的神情忽然变了。
他弯下腰去，但头不曾低下来，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蚩梦。
“你回去之后，自有办法解开这石头蛊。”蚩梦道。“你走吧，不要再回娆疆来了。”
“你我之间，真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吗？”李星云惨笑道。
其实这倒是个绝佳的时机，但李存礼心里清楚得很，蚩梦绝不会给他这个当着她面便动手的机会，因此他也不过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着李星云这场众叛亲离的好戏。
李星云的气数，的确是已经尽了。
蚩梦闭了闭眼，不曾答话。
“若我说，如今我心向天下，不想再闲云野鹤了，何如？”李星云忽然道。
蚩梦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吗？”她轻声道。“可是已经晚了，这天下如今在张子凡的手里不是么？若是你现下站到张子凡的面前，对他说你如今想要这个天下了他又会如何呢？”
李星云的神情也跟着变了。
他如今唯一不想去挑战的，就是他与张子凡之间的兄弟情。
那是很经不起推敲的一样东西。
李星云的目光越过了蚩梦的肩头去看李存礼。
“这算是你的报复？”他哈哈大笑。“真是妙计横生啊！”
李存礼不过报之一笑。
当初三千院冒充巴尔的时候大抵只是想要一些情报，只是他的暴露是离间他们兄弟二人的最后一击，想来李星云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如今这个离间李星云兄弟感情的人变成了蚩梦，这又如何不是更为杀人诛心呢？
“离开娆疆吧。”蚩梦轻声道。“如今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不是么？”
她顿了顿，终于叫出了当年的那个称谓。
“小哥哥。”她微微笑着，眼角有一点泪光。“我不想给你收尸，也不想看着娆疆陷入战火，我若是跟在你身边，倾娆疆之力或许能够帮你一时，可最后不过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你曾经也守护过娆疆的人们，必然不想看着娆疆尸横遍野不是么？而且，我想要你活下来。”
“我若输了，他们不会让我活下来。”李星云沉声道。
他忽然觉得有些颓败。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向什么人承认，他可能会输。
输这个字，从前并不在李星云的脑子里，他觉得自己总是无往而不利的，每一次都会有人相助，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虽然是血雨腥风里打着滚儿，可最后也囫囵到了今日。
“我不会让你和雪儿有事。”蚩梦的神情是那样坚定。
她当着李存礼的面去人讨论李存礼最大的仇人来日如何，神情却坦荡得很，是根本不怕李存礼因此就会撕毁协定的样子，李存礼此刻当然也不会去纠正蚩梦。
蚩梦对自己的处境其实依旧有一点误解。
她以为万毒窟依旧是娆疆的无冕之王，却忘了十二峒现下已经有了现世的打算，也不知道其实大峒主已经为十二峒准备好了一条退路。
一个死而复生不能现于世人眼前的未来大峒主，和一个能够制约他的李偘。
来日十二峒与娆疆依旧会是大唐身侧的一只猛虎，大唐的君王从此以后依旧要励精图治，以防这只猛虎什么时候反咬他们一口。
这也正是李绛璎想要的。十二峒太过神秘，李茂贞死了一次也未必就没了野心，李茂贞若是带领着十二峒，眼下称臣来日也未必，偏生又不能这样便轻易除去，如此不如留下来给后人做个警醒，左右十二峒也好李茂贞也罢都是领教过李唐的厉害，不会时时想一个反字。
李星云知道此刻再劝蚩梦也没什么用处，他只是自嘲地一笑，道：“我竟也有一日需要你的保护了么？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石头蛊已经被蚩梦停了下来，但李星云的脸上依旧有一点冷汗，他深深地望了蚩梦一眼，竟然真的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十万大山的密林之中。
李存礼拱手，道：“蚩梦姑娘——”
“你也滚。”蚩梦冷冷道。“有什么事情你去找肯听你说话的人说，我不会反对，可眼下看见你便觉得烦。”
李存礼也不恼，点一点头道：“多谢蚩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