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梦一早醒来便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什么却全然忘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枕头上有一点泪痕。
她提笔给尤川写了一封信。
如今她和尤川之间的通信是越来越频繁,尤川对她总是一如往昔,无论蚩梦说些什么,他总能第一时间便送来回信,只是尤川不曾再想着越雷池一步,她也不打算与尤川发生些什么。
“昨夜做了梦,但已经忘了。我老爹曾说我或许能在梦中见到些什么,我当时以为那只是个玩笑话,现下却觉得这恐怕不纯然是玩笑。”
她将信绑在了信鸽的腿上,抬手放飞,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厉害。
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子,却不一时便倒飞了回来。
也不是飞了回来。
而是被什么人扔了回来。羽毛都奓了起来,蚩梦硬生生从一只鸟身上看出了惊慌失措几个字。
她眼尖,瞧见信鸽腿上的信已经被拆了去。
蚩梦眉头一跳,厉声道:“什么人胆敢擅闯万毒窟?”
她耳畔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叫蚩梦如遭雷击立在当地。
是李星云的声音。
李星云道:“小妖女,万毒窟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欢迎我的?”
他靠在窗前,扬了扬手中的字条。
“你在梦中看见了什么?”他沉吟了片刻,道:“我记得十二峒有一个峒主是有那本事的,是哪个倒不记得了,你是寄希望于问一问他们吧?”
蚩梦沉默不语。
李星云捏紧了手中的字条。
他道:“你同尤川之间,倒也是患难真情。”
“不劳你费心。”蚩梦终于开口了。“你走吧,我不会让人追杀你的。”
李星云挑了挑眉。
“这么长时间没见,一开口便要赶我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蚩梦闭了闭眼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些年少时不可言说的梦,那些一见钟情不肯松放的心思,终于还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消散了。而今她不再是那个从娆疆走出天真无知的少女,他也不是那个虽然背负着国仇家恨却只想闲云野鹤的少年。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在双生障下死里逃生的那一回开始,还是在此后一次次的交锋之中?她一开始只是牢牢记着他的愿望,哪怕是用一种近乎于惨烈的方式她也想要让他能够达成自己的愿望,而再后来呢?
当兵神怪坛现世的一瞬间,她便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也许李星云不是变了,他只是忘了。
忘了自己曾经的志向,忘了自己曾经是为什么而努力过,也忘了自己将要为什么去努力,他曾经为了守护娆疆可以付出那样大的代价,但或许是因为那之后的教训太惨痛,那样的事情,他已经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而且,这一次,他会将兵燹之灾带入娆疆。
她是万毒窟的圣女,是娆疆的圣女,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战火重燃,更不能接受它来自于李星云。
“道不同。”李星云重复了一遍。“你我何时,又是道不同了?”
蚩梦冷笑了一声,道;“兵神怪坛。”
这一次,轮到李星云沉默。
半晌,他才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说起来,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蚩梦几乎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我的功劳?”
“当日在楚国的皇宫之中,若没有你的助力,马希崇不会那样轻易地登上皇位。”他道。“马希崇若是不登上皇位,李绛璎也不会那样轻易地便夺了楚国的权,伪唐如今便不会是这样的气候。”
“我以为,你终究还是想要闲云野鹤的。”蚩梦喃喃道。“所以便是逼着你,我也想让你做到。”
“闲云野鹤?”李星云反问。“我曾经是这样想的,但是结果呢?你愿意看着李嗣源坐这天下么?他当年可是和你那伯父联手过。”
“他们都已经死了。”蚩梦道。“如果你现在放手,其实依旧是个李唐天下。”
“李唐天下!”李星云哈哈大笑起来。“谁的李唐天下?李绛璎的?她能坐得稳这个天下么?最后还不是要拱手送回通文馆?”
“你是看不起女人么?”蚩梦淡淡道。“我倒是觉得,她从一开始便做的比你要好些,没准今后这天下给她也不错。”
她终于是被李星云激起了一点火气。
现在想来,或许旁人抨击李星云的那些话也算不得全然是错的,袁天罡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想要把他扶到那个位置上去,可他自己不肯。
自己不肯,反过来又不许旁人去坐,是何道理?
若说真是不忍李唐天下落入他人之手便也罢了,如今那可不是什么他人,而是他的妹妹。
还是说,他宁可把这天下给自己的兄弟,也不愿意给那个现如今做了他敌人的妹妹?是为了活命么?——蚩梦想,她不能把自己与李绛璎的约定在此时说出来,那会让李星云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
“看来,你我当真是要渐行渐远了。”李星云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道一声得罪。”
得罪这两个字叫他说给蚩梦听时,当真是叫蚩梦愣怔了一瞬,她旋即便自嘲一笑,道:“这是要与我动手了吗?”
李星云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蚩梦的手缓缓滑落到了腰间。
她知道自己不是李星云的对手,此刻只觉得可笑。
他们两个,果真是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么?
蚩梦猛地听见了窗外传来的一声轻笑。
“这真是让存礼看了一场好戏啊。”
李星云猛地回过头去,眼底几乎泛着猩红的颜色。
“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他咬牙切齿道。“李存礼!”
“承蒙不良帅挂怀。”李存礼道。“眼下蚩梦姑娘算是存礼的盟友,你若要与她动手,不如咱们两个先比划比划。”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
“存礼也很想知道,如今我的气经修炼了这样久,比起你来又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