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凡的手缓缓从桌缘上滑了过去。
他喃喃道：“不良人——如今竟也不知道是助力还是妨害了。“
陆林轩悚然一惊，急声道：“子凡！”
是的，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用再张子凡的面前口称陛下，这给了陆林轩一点错觉，叫她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依旧是过去的那个张子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张子凡可以一如往昔地对她，是因为她的存在并不能给眼下的局势带来任何威胁或是改变，但张子凡和李星云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张子凡从李家的手上拿到了江山，本以为自己是能与李星云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但他如今发现自己是控制不住地在思考来日会如何，现如今另有李唐后裔站了出来，那是他的亲妹妹，李星云究竟会作何想？他究竟是会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边，还是生出些别的念头？
且不说别的，单姬如雪的身世和她后来所做的那些事情，便足以叫张子凡再生出一点踌躇的意思。
但这些，都不能与陆林轩说。
因为陆林轩是他李星云的师妹，是......
是不良人的后代。
张子凡只觉得自己一片浑噩的大脑忽然清醒了许多，他坐直了身子，握住陆林轩的手。
“林轩，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道。“不良人已经不是过去的不良人了，现在李绛璎手中也有一半的不良人，不良人便只能用于彼此牵制，不能发挥旁的作用了。”
他咬了咬牙，道：“那妖女——都是那妖女，害得不良人成了如今模样。”
事已至此，将一切都归咎于李绛璎似乎能更引起陆林轩的共鸣些。
陆林轩的神情果然也变得有些冷厉。
“都是她。”陆林轩恨恨道。“此女不除，终是祸患。”
她对于李绛璎，是天然的抱着一点敌意。
一直以来李星云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师哥，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亲妹妹，这亲妹妹还对人横眉立目的，怎么想都叫人心中有些不舒坦。
更不用说她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与李星云和张子凡作对。
“她如今是漠北的皇太后，在重重保护之下，杀她，并不容易。”忽然，一个疲惫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李星云正从皇宫的窗户翻进来，他坐在窗下，将面具摘下扔在一旁，闭目叹息了一声。
“你想杀他？”张子凡一怔。“你舍得？”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李星云自嘲地一笑。“我倒是有心认这么个妹妹，可她真拿我当兄长么？”
显然，李绛璎是从未拿李星云当过亲人，她一直是将他当成一个竞争对手，且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要进漠北杀人，还是在不良人的保护之下杀人。”李星云轻轻按着自己的眉心，道。“这并非易事。”
张子凡站了起来。
“但并非绝无可能。”他道。“你当真想杀了李绛璎？”
“她如今是被旁人拿在手里当了令牌，自然死了是比活着好些。”李星云低低冷笑。“现在我们都很后悔没把对方赶尽杀绝。”
张子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李存礼。
他这好六叔，从齐纳只觉得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却不想最后头角峥嵘的也是他，站在看来一副好皮囊是有用得紧。
“要杀他，也不一定非要从外头攻破。”张子凡忽然道。
李星云挑眉看他，道：“你是想说，从内部？”
“非要从里面动起手来，才算是万无一失。”张子凡低声。“如今漠北主少国疑，未必就没有操作的空间。”
“漠北大军压境，你却要劝他们杀了自家的太后内乱起来。”李星云苦笑。“莫不是你以为漠北人都是傻的？”
“听说他们把一直被囚禁在通文馆的耶律牙里果放了回去。”张子凡道。“若是闹出来耶律牙里果是假的，那便是李绛璎包藏祸心。”
“这倒是个主意。”李星云的眼睛微微一亮。“只那未必是假的。”
“真的也可以变成假的，单看如何运作了。”张子凡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如今已经是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南边是李存仁的大军势如破竹，北边是李绛璎带着漠北大军压境，若非是李绛璎一时半刻还不想背负千古骂名不曾下令攻打，只怕现在两边的军队都早已长驱直入。
然而漠北的军队哪怕只是陈兵边关，便已经足够叫张子凡感到应对不暇了，他不能真的将军队全部调拨去南线，一旦漠北改了主意便是救援不及，现在竟只有寄希望于漠北能先内乱起来。
南边的皇帝现下恐怕是和李存礼一个鼻孔出气，听说某个皇子还做了李存礼的义子，通文馆，当真是喜欢这套义父子的把戏。
偏生有些时候这把戏还很有用。
“我去一趟漠北。”李星云站起身来，他的脊背仿佛是被千钧重担压着，是以有些弯曲。“兵神怪坛现下只是中了毒不得动弹，若是能抓到人，总也能拿出解决的办法来。”
他觉得自己口中有些血腥气息。
因为，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人破解了兵神怪坛。
娆疆的毒蛊自有其精妙之处，外人一时半刻如何能这样应对？
只有娆疆的人，还得是与毒王和蛊王有些关系的人。
小妖女。
小，妖，女。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那一抹紫色的身影，他们曾经对着夕阳并肩而坐，那时候他以为她要死了，于是一应绝情的话都说不出口来。
那时候他想，若是有来生的话，若是他先遇见的是小妖女的话，事情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后来，他发现她还活着。
但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便发现她变了。
她不知为什么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且不肯退让分毫。
现在，她亲手坏了自己最寄以重望的手段。
“或许，我还要再去一趟娆疆。”李星云低声道。“有些事情，总是要做个了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也许他会迎来一个自己不愿见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