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的声音沉寂了,四面只剩下风雪之声,那老者古井不波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诧异地看着李存礼,似乎还在想要不要动手。李存礼看上去姿态闲适,精神却是紧绷,这老者的实力着实叫他有些看不透,他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叔父,让他进来吧。”帐帘子一掀,耶律李胡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量他也不敢杀我。”
这老人果然是耶律家的人,且听耶律李胡的意思,是耶律阿保机的某位兄弟。他的那些兄弟居然会跟在耶律李胡身边,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秘密阴谋,要知道耶律阿保机的那些个兄弟可是先后发动了三回叛乱——由是而观,耶律阿保机对自己人倒是相当的宽宏大量。
李存礼一进帐子便差点叫酒气跟脂粉香气冲了个跟头。
那脂粉的气息也与中原不同,夹杂着牛羊的腥膻,好像那就是嵌在漠北人骨子里的一种味道。
李存礼咳嗽了一声,头一次知道做戏也这样难做,他从前捏着鼻子和漠北打交道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真要捏着鼻子。
他暗暗屏息,道:“李胡殿下。”
那耶律李胡看上去是一派荒唐,他左右各坐着两个侍女,都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叫李存礼扫了耶律李胡一眼便不得不垂下眼去,那耶律李胡身上好像还挂着女子的衣衫,李存礼心想,这耶律李胡如此荒唐,也不知道述里朵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难道是其人非常之昏聩,是以便于掌控?那么述里朵究竟是想要效仿吕后冯后,还是要更进一步?
这可真有些意思。
耶律李胡听上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道:“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李嗣源手底下的人,怎么他当皇帝了,你又来了?谈结盟?那结盟是应该是跟我那皇兄或是母后去谈。”
李存礼猝不及防又听见了李嗣源的名字。
他神色如常,道:“李胡殿下不知道么?我大哥早已死了,如今伪唐皇位上那一个乃是假的。”
耶律李胡嗤笑一声,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是天下一等一的糊涂人。”
李存礼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愤懑难平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
看来这位荒唐的小殿下,心中也有些不平气,只是不敢现于人前。
他的荒唐难道也是真荒唐么?这李存礼可不知道了。
“那现在殿下知道了。”李存礼笑道。
耶律李胡自顾自喝酒,喝了两杯酒才打了个酒嗝问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把燕云十六州割出来,我漠北天兵自然能替你报仇。”
李存礼眸底的光冷了一瞬,才道:“我只当殿下这是玩笑。”
“玩笑不玩笑,谁知道呢?”耶律李胡哼了一声,又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喝酒的?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喝酒。”
“存礼不胜酒力,不能与殿下同饮。”李存礼淡淡道。“我今夜来,只是想想问问您究竟想不想做皇帝。”
帐子里又静了一瞬,几个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张皇对视。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这皇位来日是我的,我有什么想不想?”
“是你的?”李存礼不疾不徐地反问,眼底冷光湛然。“殿下,皇太弟这个名头乃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漠北大汗之位本在八部轮转,如今局面于漠北也是头一遭。”耶律李胡冷哼。
“可便是太子之位,也多有变数。”李存礼压低了声音。
耶律李胡抬眼看着他,道:“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兄弟?”
天家兄弟,何须挑拨,本就嫌隙甚多。
“不算挑拨,只是让殿下看清楚些。”李存礼道。“殿下若能做皇帝,对我等是有些好处的。”
耶律李胡似是要拍案而起。
“怎么,觉得我不如皇兄?”
“非也。”李存礼摇头道。“这是存礼私心。”
“私心?”耶律李胡挑眉。
“虽说漠北是有兄终弟及的习俗,但毕竟也是可以选择的。”李存礼脸上显出一点怅然的神色。“说到底,漠北是谁在这王位上都与我无关,只年后那场大婚,并非我乐见的。”
耶律李胡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小子是个痴情种子!”他大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李存礼的肩膀。“怎么,你想把这大婚给搅黄了?”
“大婚如何无妨,存礼只求一个来日。”李存礼安然道。“我与殿下之间,乃是双赢。”
耶律李胡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倒是件好事,左右我不喜欢中原女人,干干瘪瘪的。”
说完这话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帐子里方才还同他浓情蜜意的几个侍女,冲着帐子外头喊了一声。
“把帐子里这几个拖出去杀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平淡,仿佛不过是屠鸡杀狗似的。
外面人应得也平淡,跟着便进来几个人跟拎羊似的把那几个侍女都拎了出去。
李存礼闻见了血腥味。
他知道那几个人是活不成了。
这也算是一点无可奈何的牺牲,不过,左右是漠北人。
他冲耶律李胡弯了弯腰,道:“看来殿下已经有了决断。”
耶律李胡挥手:“我说什么了?我可不知道。”
看来这耶律李胡暴虐荒唐是一方面,心底却如明镜也似。
耶律李胡忽然凑近了他。
那股混杂着酒气和腥膻气的味道简直无孔不入地包围了李存礼。
李存礼强忍着不适,神色如常。
“你要是真有本事,在大婚前也不是没可能。”耶律李胡低声道。
他又大笑起来。
李存礼脸上露出一点感激之色来,道:“多谢殿下。”
“旁人问起来,你便说是来找我喝酒。”耶律李胡眯着眼睛。“虽然你来得大张旗鼓,可也没有什么。皇兄跟父皇是一路人。”
什么一路人?
自然是他耶律李胡作为耶律尧光的兄弟,也可以效仿当年耶律阿保机的兄弟,几回反叛仍可全身而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