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雪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日自己这一来,便是与李星云之间永远要有些隔阂与裂隙,这比当年潞州之事还要叫李星云更不可容忍些,也许李星云这辈子都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等可以称之为背叛的举动。
但这真的是背叛吗?
她还记得李星云入兵神怪坛之前的模样,少年人意气风发,要为天下赴死。
现在,他要天下为他赴死。
这不是李星云,这不该是李星云,这也不能是李星云。
帐内李存礼还笑盈盈地在等她一个回话,而李绛璎只是坐在那里看她,女子不动也不说话,只有一双眼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这双眼睛像极了李星云,像极了当年的李星云。
于是,姬如雪最终还是开口了,她说得急而快,仿佛怕自己下一刻便要反悔,但等说完了话,神情却又变得近乎于坦然。
是的,她已经决意要面对这一切。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会逃避,今夜之后,哪怕与李星云反目成仇也好,她总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救他。
“远赴娆疆的,乃是不良人。”她道。“我不赞同此事。”
李存礼脸上讶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似乎没想到姬如雪会出卖李星云的情报。
“看来,那是一个擅长于伪装易容的不良人。”李存礼微笑道。“三千院已经死了,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姬如雪的神情有些复杂,她轻声道:“难道你忘了,他那一张脸是谁给的么?”
李存礼恍然。
姬如雪说的是李无名的脸。
远赴娆疆的,乃是镜心魔。
“看来,你原本是被蒙在鼓里的。”李存礼依旧是在微笑,只是眼底有一点冷然的光。“是镜心魔一定要叫你知道此事。”
姬如雪看起来更为讶异,但她还是点了一下头,道:“正是如此。”
果然。
镜心魔只想看见李星云平安无虞地活下去,他也不赞同这个疯狂的决断,但李星云要他去娆疆他就只有去娆疆,明面上他依旧不会反对李星云的一切决定。
他只是留了一手,叫姬如雪知道了他此去是为了什么。
不小心没瞒住自己的主母,那也算不得什么。
姬如雪有些诧异地看着李存礼脸上的微笑渐渐变为大笑。他的笑几乎不可遏制,但依旧是无声的,这里是漠北的地盘,他不能太过张狂惹来旁人的窥探。
他只是捂着肚子默默弯下了腰,眼角竟然还有一点泪花。
镜心魔......镜心魔!
他还是一贯会做戏,当年瞒得住二哥,而今也瞒得住李星云。这是不是说明,二哥同李星云之间本说不上个胜负,若非当年袁天罡站在李星云身后控局,这李天下二哥还真当得成?
李存礼对李存勖自然是没什么好感,他只是起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当年李存勖来向李嗣源借兵,他一直在幕后安静地看着,看大哥的不甘,看二哥的意气风发,看父子情谊比纸薄,兄弟笑言成刀兵。
一晃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他还记得他二哥,不肯忘,因为其人太过惊才绝艳,若非老而不死的一个非要在后头操控一切,这天下该是他的。
但现在,这天下该是李唐天下。
只,不是李星云的李唐天下。
李绛璎没有阻止他近乎于癫狂的动作,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笑完,于是帐中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便是两个女子都看着李存礼一人无声地演着默戏。
半晌,李存礼不笑了。
他直起身子来,道:“殿下恕罪,存礼失态了。”
姬如雪不问此事好笑在何处。
她看得出来,这于李存礼而言不是好笑,而是有些悲凉。她当然也知道镜心魔同晋有旧,说不定还是李存礼的故人。
她也一样觉得悲凉。
这就是乱世。
“你不去阻止他么?”姬如雪问。
“既然是镜心魔去了,想来蚩梦姑娘会看出些端倪的。”李存礼道。“而且,你是想要我阻止他,我现在却并不想阻止他。”
唯有兵神怪坛重现于世,世人才会意识到李星云是真的疯了。
姬如雪正是不想看见这一幕。
她不愿承认李星云疯了,还抱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希冀。
但李星云的确是疯了。
李存礼要扯下这一层遮羞布来,给世人看这曾经的天子现在的不良帅是不足为伍。
姬如雪只好沉默。
她知道这对李存礼而言才是最有利的举动,她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今夜她的造访算是什么?一场徒劳无功的、叫自己饱受折磨的背叛么?
“兵神怪坛之法,所费时日必然长久。”李绛璎忽然道。
姬如雪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李绛璎。
现下李绛璎眼中带着一点悲悯的光。
那毕竟是她的兄长,她可以亲手杀他,却不想叫天下人都看他的笑话。
毕竟,那也是李唐皇室的笑话。
李绛璎站起身来走上前几步,握住了姬如雪的胳膊。
她的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姬如雪在外面站了太久,身上是冰冷的,那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胳膊冲了上来,直达心底。
李绛璎道:“我如今脱不开身,但,来日还会再去一次娆疆。”
她微笑。
“娆疆消息闭塞,彼时叫他在里面闹一场死了心也好。”
姬如雪默默不语。
她知道,李绛璎并非是全然好心。
同为李唐皇室,她可以不让天下人都来看李星云的笑话,但一定要让娆疆与他离心离德。
蚩梦,毕竟还算是对他一腔痴情,李绛璎要打碎的就是这痴情,将娆疆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这算不上是错。
只是,他们终究不能说真是同路人。
姬如雪有些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
李绛璎道:“不留下来喝杯热茶么?天实在是太冷。”
姬如雪回头,她脸上是种凛然的坚毅,一笑的时候却如春溪乍破,有潺潺暖意。
“不了。”她轻声道。“天气太冷,一杯茶当不得什么,喝了便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