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尧光翻动着箭囊的手顿住了。他将箭囊又翻回来,看着上头的图样,不自觉抚摸了两下,他的动作很轻,饶是如此也很快就停了手,像是担心把上头的绣花给勾了丝。
李绛璎恍若不觉,只一双眼睛牢牢盯在耶律尧光身上,问道:“陛下可还喜欢?是小家子气了些,只这是我的心愿,所以还是绣了。”
耶律尧光赶紧摇头道:“不,我很喜欢。”
他仿佛是怕李绛璎不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喜欢这箭囊,会随身带着的。”
李绛璎笑了笑,说:“我从前并未做过这样的针线活儿,叫陛下见笑了。”
“很漂亮。”耶律尧光咳嗽了一声,道。“眼见着快到年关了,你会想家么?”
他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李绛璎却只敛眉垂目道:“家?”
她的神情让耶律尧光变得有些不安。
耶律尧光道:“对不住,我好像不该提起这个来。”
“陛下不必自责。”李绛璎又笑了起来。“我从前是没有家了,可现在不是又要有了么?在陛下身边,难道不算是家么?”
耶律尧光松了一口气,道:“正是,往后我会给你个更好的家。”
李绛璎浅笑应是,又推着耶律尧光道:“天色已晚,我本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让陛下平白跑上一趟,陛下明日生辰,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耶律尧光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李绛璎注视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她走到铜盆前头掬水搓洗着自己的手,仿佛是十分嫌恶的样子。
“殿下就不怕他折返回来?”李存礼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她的身后。
“他明日还有个千头万绪的生辰宴,又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这里,怎么还会折返?”
李存礼点一点头,道:“说到这生辰宴,存礼倒是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李绛璎头也不抬道:“说。”
李存礼道:“漠北中人本就有些对耶律尧光不满,觉得他是抢了耶律倍的位子,现下他又要娶中原的公主为妻,不满者便更多了些。”
“耶律李胡的人?”李绛璎懒懒道。
“也许还有耶律倍的人。”李存礼笑道。“从耶律倍进攻中原花费那样长的时间却无所获之后,朝中对他不满的声音便大了很多。世里奇香倒是怕被指责勾结外族没把与我的往来叫耶律倍知道,于是耶律倍便坚信世里奇香是受了旁人挑唆,这人便与耶律尧光有关,兄弟两个关系愈发紧张些,而今弟弟身上好容易要多个把柄,耶律倍怎么会轻易放过?”
“说得也是。”李绛璎点了点头。“看来明日是要热闹得很了。”
第二日耶律尧光的生辰宴,李绛璎因着身份贵重又将要嫁给耶律尧光,是坐在耶律尧光下手不过咫尺的位子上。
耶律尧光后宫空虚并无多少妃嫔,是述里朵担心他势力过于庞大反噬己身着意为之,几个原本跟在耶律尧光身边的侍妾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也不曾列席,这席上算作与耶律尧光有夫妻之名的是一个都没有,只得李绛璎这么一个将要嫁给他的。
天下宴席,大多相差无几,只是台下的舞蹈变成了漠北风格,桌上的菜式也狼藉腥膻,李绛璎虽然比初来时要习惯了许多,但望着那个对着自己、脸上仿佛还残留着死前狰狞怨怼的羊头,她还是觉得胃口全无。
耶律尧光举杯,众人便祝他万寿无疆。
酒是马奶酒,味道也有些刺鼻。李绛璎皱了皱眉头本打算把这东西喂给自己的袖子,可凑近了一闻便忽然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将酒一饮而尽。
用毒。
漠北人想来是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本事,至于要在她面前用毒,还是用那最俯拾可得的毒。
她穿着一件大红的广袖裙,借着袖子的遮掩便将一丸解毒丹一并送了下去。漠北人不懂得什么叫做徐图缓进,用的是发作最快的毒,当然这样的毒也意味着几乎没有解毒的时间,下毒的人当着是想要她死。
这一杯酒喝过,便是众人要挨个上前去祝祷。
述里朵先开了口,再下一个便应当是耶律尧光的未婚妻子李绛璎。
李绛璎站起身来,走到耶律尧光前面。
这一杯酒其实也给了她一个不开口的好借口,毕竟要她对着耶律尧光祝颂一番,她还当真有些开不了口。
“祝陛下——”
她只吐出这三个字,便觉出胸臆之中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
时机刚好。
李绛璎眉宇之间浮现了一抹痛色,一弯腰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耶律尧光大惊失色,道:“阿璎!”
这样亲昵的称呼在如此情急之下迸出来,叫众人都不由得变了脸色。但耶律尧光恍若不觉,只疾步绕过将李绛璎打横抱起。那一口近乎于黑色的鲜血喷在李绛璎的衣襟之上,骇得耶律尧光面色大变,道:“这是怎么回事!”
“杀了这个弑父欺兄的无道暴君!”人群里发出一声呐喊来,跟着殿下的舞女从怀中抽出明晃晃的利刃迫近耶律尧光,殿前的侍卫也有些霍然拔剑,不向着那些舞女,却是想着耶律尧光而来。
耶律尧光怀抱着李绛璎两手不得施展,电光石火之间回过头去看向述里朵,便见她面上也是一片震惊之色。
他心下一松。
至少,不是母后。
但当真不是她吗?对于他这位母后来说,做戏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那些手持刀剑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有人神兵天降一般挡在了耶律尧光的面前。
“我在这里,谁敢放肆?”
耶律质舞仍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透着无边的威严,这些来刺杀之人当真都是好手,然而在耶律质舞的面前却并不够看,耶律质舞不过是将手中权杖一横,便有了横扫千军的架势,把那些人全都击飞出去。
满殿的血腥狼藉,满殿的哀嚎之声。
却也有明知必死的忍痛高呼:“耶律尧光弑父、篡权,又娶中原女子混淆我族血脉,今我死无妨,诸位却要想清楚,漠北大权不能落入此等小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