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了我这定窑的瓷杯。”李绛璎似是有些倦怠了,一手支着腮斜靠在桌边斜睨着那刚被世里奇香用过的杯子,李存礼却笑道:“殿下明鉴,世里奇香说不得要同咱们有许多的来往,这从南边带过来的杯子虽说不少却也没那么多富余,若是多扔些怕还要再运。”
李绛璎点了点头,道:“的确有些意气用事,罢了。”
漠北的王族也好贵族也罢,对这南唐嫁过来的公主都不甚热络,他们眼中这后位终究还要是述律一族的人,两族通婚是多少年来的规矩,一个汉人凭什么能改?
也方便了李绛璎种种行事。
“不良人。”李存礼抱着一摞要往那暗道走,一眼便见到李绛璎在窗下绣花。她的手倒也不是不能拈针,只是拈针的时候不是在行医便是在行凶,绣花还真是头一遭,虽说知道是给耶律尧光做戏,但他看了却也总想打断一二,是以接口说道。
李绛璎的眸光转了过来。
“我是说,不在您手下的那些不良人。”李存礼道。“这两地联姻对张子凡和李星云是多大的打击,不良人不会不懂,就算是李星云如今被拖住了,他们也不该全无作为。”
“你做了什么,我心里清楚。”李绛璎平静道。“我总觉得你是在试探,然而不是试探我是否可信,是试探你自己在我心中是否可信。”
她实在是说得太赤裸了,叫李存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沉默着看她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李绛璎道:“你是忠臣,这我相信。”
忠臣?
从未有人这样形容于他。
说他是奸臣佞臣的反而如过江之鲫一般。
但,李存礼想,到了如今这一步,说他是忠臣他竟自己也要信了,而李绛璎说他是忠臣,他竟也愿意相信那不是什么笼络朝臣的手段。
因为,哪怕是李嗣源,哪怕只是口头上说说......
他也不曾得过这两个字。
“本以为私下里交联皇族,是个不得了的罪名。”李存礼苦笑了起来。“没想到在殿下眼中也不值一提。”
“他如今不能算是皇族,你也不是为了与他相交而去。”李绛璎道。“李无名去不良人那儿,都做了什么?”
“无他,从前不良人叫他做的事情,一一奉还而已。”李存礼再抬眼的时候,已然又是八风不动的微笑。
“一张人皮面具,一张铁面具,总归都是面具,谁知道真假,谁又敢说真假呢?”
那些不良人这会几乎已经分不清哪一道命令是真的哪一道是假的,而在更多不知情的微末不良人眼中,他们的首领大抵是已经疯了,一个死过一次的天子,一个放弃过自家都城的天子,一个将天下江山拱手相让给仇敌的天子,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可揣度的,或许他本就是疯的,只是现在疯得更厉害了。
而且那些如今还跟着李星云的不良人之中,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这个天下,终究还应当是李家的天下,是李唐的李,不是旁人冒名或是赐予。
如今李星云还维系着那个四分五裂的不良人,他还能将这些声音弹压下去,而张子凡面对如此逆境,即便心中生出龃龉来,也不会在此刻放弃自己这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但这情形其实已经岌岌可危。
若是再加上一把火呢?
这把火现在还在暗处,不曾燃起。
但,总有一天会烧起来,烧他个一干二净。
“那就让他继续罢。”李绛璎微微一笑。“我真想看这场火烧起来。”
李存礼不曾说起这一场火。
但,李绛璎已然知晓了这场火。
她也要给这天下放一把火,烧还世上一个朗朗乾坤。
“奥姑那边日子定下来了吗?”李绛璎还在绣那屏风,她绣得极为认真,一针针下去,布面上便是一片殷红如血的花。
花时盛放牡丹,那盘旋附近的蝴蝶也是活灵活现。
“尚未。”李存礼道。“但已经过去一旬,想来也快了,至少年关之前应当给个准信儿罢?再晚,那王太后可要怀疑了。”
“世里奇香的手笔?”李绛璎头也不抬,好像真专注于手上的这幅绣品。
“世里奇香深夜造访了奥姑。”李存礼答道。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李绛璎手中的东西,笑道:“是一幅蝶恋花?”
李绛璎微微颔首,道:“鸳鸯戏水太恶心,但也得做做样子,一个打算出嫁从夫的女子该绣点什么给他。”
“却不知谁是蝶,谁是花了。”李存礼饶有深意道。
“是蝶恋花,不是花恋蝶。”李绛璎将线绞断了,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她端详着自己绣出来的一片祥和,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蝶是确乎被这花儿所迷惑了,一味想要亲近,可花底下的刺蝶却是看不见。”
李存礼失笑道:“殿下,这牡丹可是没刺的。”
“我不过是绣了牡丹。”李绛璎嗤笑一声。“是不是牡丹,又有谁知道呢?”
“看来这蝶,还真是不幸。”李存礼微微一笑。
“是么?我看它自己也算是乐在其中。”李绛璎淡淡道。“这绣品该做个什么给他送过去?荷包也太恶心了些。”
“做个箭囊罢。”李存礼沉吟片刻,道。“耶律尧光日日对着,自然要感念殿下些,而且做了箭囊,好歹也是个有用的东西。”
说到有用二字的时候,李存礼放缓了声音,好似在提醒些什么似的。
“看来,我还得再绣个一模一样的。”李绛璎瞧了他一眼,摇一摇头。“你这是给我出主意呢,还是故意戏耍我呢?”
“这要看殿下心中作何想了。”李存礼从容道。
李绛璎掸了掸袖子,将这幅蝶恋花撤了下来,自有真正的侍女给她又换上一幅新的白布。
“你不是要下去么?”她将绣品放了头也不回地问道。“别误了事儿,不过都已然是这时辰了,你帮他把食水篮子一并送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