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的声音也不似李无名那样沙哑破碎同过往有着极大的不同，听见他的声音女帝眼里有一瞬的恍惚之意，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欣喜若狂，更多地是生出了一种不真实之感，她不敢相信李茂贞就这样简单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总觉得这是一个脆弱而易醒的梦境。
因为她已经太多次在梦中梦见这样的场景。
不过，谁又能说她是没有付出什么代价的呢？其实代价已经付出了，她将成为一个背叛者，将做她不愿去做的事情，虽然那是因为曾经的盟友已经变了——只她很清楚，背叛就是背叛，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变得高尚。
降臣轻笑了一声，道：“你第一个注意到的人竟然是我，难道不怕你妹妹伤心吗？”
李茂贞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他的眼睛依旧盯在降臣的身上，道：“你救我，究竟有何图谋？”
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早已经死了。
因为这死亡是他自己为自己选择而来的。
李茂贞看着降臣，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如果你别有图谋的话，只怕是没有用的。因为如今的岐王并非是我，岐国不归我管辖，你该去找她。”
李茂贞依旧有没有看女帝一眼，女帝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要插话的意思，现在她比起李茂贞来更像是一个游魂，只盯着李茂贞不肯转开眼睛，唯恐自己从梦中醒来。
李存礼轻咳了一声，道：“这世上，已经没有岐国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可怖的压力，那不是来自于李茂贞的内力，李茂贞从救护女帝而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个毫无内力的人，但他身上还是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势。
不得不说，在黄巢造反之后涌现出的这一批诸侯之中，李茂贞的确算得上是很有枭雄之态的一个，他只是运气不够好罢了。
李存礼当然不怕现如今的李茂贞，他含笑道：“李大人不必动怒，这世上岐国虽然已经荡然无存，岐国的子民也还能算是安好。”
李茂贞转向了女帝，道：“是他背信弃义？”
他语气森然，那双异色的眼瞳之中简直像是燃烧着火光，女帝本能地便想要反驳，但沉默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着呢么便不能算是一种背信弃义呢？当年她救下李星云，难道为的是在自己身陷旁人棋局之中的时候，将她放在敌营之中又将岐国当成是一个筹码去游戏吗？
她其实比谁都想要保住岐国，李嗣源入岐的时候她是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有回转身去与李嗣源交手。
因为那是岐国，她的岐国，哥哥的岐国，岐国子民的岐国。
现在，李茂贞也一样做不了岐王了。
她竟然很想知道自己的兄长会怎么做，就像是独自一人支撑岐国的十六年里她经常会有那样的想法一样，只是那时她很清楚即便是兄长回来也不会做得比自己更好，而现在，她很想知道兄长能不能做得更好。
李茂贞冷笑了一声，道：“李星云。”
女帝没来由地觉出自己有些心虚，就好像李茂贞这一声不是冲着远在天边的李星云，而是对她说的。
李茂贞抬手摸了摸自己半枯槁的脸，他看上去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怀，虽然曾经那张脸算得上是英俊，然而长相如何在这个乱世之中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看降臣的神情，能留下来这一半才算是有些意外。
李无名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李茂贞，他当然不是因为羡慕李茂贞还能留下这一半的脸来，对于李星云的那张脸他是深恶痛绝，若是留下一半来才会叫他觉得头疼，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怀揣着自己的野心出现的男人现下又和他站在了一起。
而他们，现在都是死而复生之人了。
李茂贞也注意到了李无名，他一时间还没看出此人是谁，但李无名已经率先开口笑道：“别来无恙，你曾经所说的那一切罪名，现下都已回到我们身上来了。”
他的声音和过去还依稀有几分相似，李茂贞很快便想了起来。“是你。”
他想问的是你怎么也死了，出口的话却是：“你输了。”
“曾经输了。”李无名哑声笑了起来。“且你不是很好奇我究竟是不是李唐的皇裔么？”
李茂贞的神情有些惊愕，他从李无名的笑声中听出了一点莫名的悲愤之意，如果李无名真的只是李星云一个生出了野望的影子，那他不该悲愤，只该自嘲技不如人。
答案只有一个。
他真的是李唐皇裔。
“袁天罡骗了你。”李茂贞道。
“是啊，李星云，他是我的兄长。”李无名淡淡道。“当真是兄友弟恭，现下倒也风水轮流转了。”
他望向李绛璎，神情有些讥诮。
“总算我也有个帮我报仇的妹妹。”
李茂贞的目光在李绛璎身上凝滞了一瞬。
“永明公主。”他低低道。“你果然还活着。”
“你果然也很清楚唐宫旧事。”李绛璎冷冷道。
“他的一切，我怎么会不清楚呢？”李茂贞的语气也很冷。“就算是他弟弟的一切，我也一样清楚。”
于是他们都清楚了，李茂贞所说的他是僖宗。
也许李茂贞和僖宗之间，也当真有一段君臣和睦的时光。
李绛璎向李茂贞伸出手来。
“李星云把岐国当成了游戏的筹码，所以岐国亡了。”她道。“当然，李嗣源曾经也把岐国当成了枚棋子，不过现在李嗣源已经死了，你应该能够容忍一个只是想要报仇的人。”
李茂贞扫了李存礼一眼，神情竟是难得的宁和。
“公主殿下是在招徕我么？”末了，他道。
“是。”李绛璎很爽快地承认了，她眼里是将要点亮一切长夜的炬火，叫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熠熠生辉，她望着李茂贞，肃然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做正臣。”
李茂贞神情微动，耳畔是李绛璎一字一顿的诘问。
“唐之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