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的手被我死死的攥住,我浮出水汽的眸对准了她的眼睛,“告诉我老顾的地址,我要找他问清楚。”
阿姨迟疑不肯说。
最终我给她转了一大笔钱,看在钱的份儿上,我总算得到了地址。
我给燕栩打了电话,说要临时出去,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妈妈和星星。
我则是指挥着司机,在疗养院的盘山路上飞驰。
陡然,在经过一个转弯的时候,我眼帘倏然撞入了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近了。
风撕扯着他被吹的凌乱的头发,拖拽着的黑色衣角掀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倏然撕裂了我的瞳仁。
就像是电流在刹那间击穿了心脏,我在瞬间挺直了脊背。
恰在此刻,那道黑影被摩托车载着,冲下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路边密林如织,他一路拉着风,风驰电掣的眼看就要消失在眼前。
“停!”
“停下!”
“转弯,跟上前面那个人!”
在我的指挥下,车子“叱”的重顿,长长的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拐弯,疾驰,那道黑影就像是一条箭头,驱使着我,鞭策着我,让我的心一刻不停的狂跳起来。
我怀揣着小鼓,不断的催促着。
“师傅,快些,快些,再快些好不好?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跟丢了,如果丢了,我、我……”
我怎么了?
说着说着我说不下去了。
含在嘴里的字眼“活不下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原来,不知不觉间,薄宴时对我的影响力也这样重要了吗?
我眼眶泛红,瞳仁震颤,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耳畔唯有司机略无措的安慰声。
“别哭啊,棠小姐,我会追上他的。”
我哽咽,点头。
目光追逐着那道黑色的闪电,脑海中就像是掀起了狂涛骇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景市。
为什么会和什么老顾联系到一起,为什么别人称呼他为小顾,为什么……他要和老顾的女儿结婚了?
他不要我可以理解,可是他不要薄氏集团,不要叶锦不要薄东城,不要……白盈盈了吗?
好多好多的问题涌上来,像是棉花一样堵住喉咙,那些情绪一层层的鼓着。
我按着疼至发闷的胸口,一双眸死死的盯着,追寻着。
“快!”
“快些,师傅求求你,再开快一些。”
车子飞快,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刀子一样切割着皮肤,可是等到车子冲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的时候,眼前却再也不见了那道黑色的闪电。
我难以掩饰这一刻的难过。
好似有巨大的悲凉无声的包裹披覆而来,我如被全世界抛弃,看着空荡荡的一片,一时竟失了声音。
“棠小姐,这里有许多岔路口,咱们要走哪一条?”
我被迫从伤心中拽离,低头看手中的纸片交了出去。
“去这个地址。”
地址上是景市的海鲜市场。
抵达海鲜市场的时候,艳阳当头,市场正是最忙碌的时候,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我几乎一眼就定在那道人影上。
顺昌海鲜。
档口和这里的海鲜店一样,门前摆放着鱼池,氧泵不知疲倦的在里面打氧,氧气入水,浮出一串串透明气泡。
杀鱼的位置的磨刀石上布满了破碎的鱼鳞,在日头下粼粼的闪着光,菜刀刀刃上沾染着血和破碎的肉屑,丝丝连连,黏腻不堪。
薄宴时一身黑衣黑裤,黑色鸭舌帽,站在通明的阳光下,手里提着一尾不断在蹦的鱼放到塑料袋里面。
然后并不熟练的上秤,按了电子秤上的数字,对面前的顾客说了一个数字。
顾客扫码付款,拎着鱼扬长而去。
我看到这里,眼眶越来越热。
就知道他没有死。
他怎么会死?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脚踩地面,顾不上满地的脏污和水坑,用颤抖的嗓音喊出他的名字。
“薄宴时!”
刹那间,我们隔着重重人海四目相对。
我以为这个刹那,薄宴时就算厌世,看向我的目光也会参杂惊喜,却没想到他仅仅是蜷了下瞳仁,然后就冷漠的移开了目光。
我满腔的热血像是顷刻间被凉水浇透。
从头顶到脚趾尖,一寸寸凉了下来。
眼看他就要钻到水产店里面,我脑子一热,上前就扯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了?”
“你不想见到我吗?”
“薄宴时,我想清楚了,我不要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告诉你,在你离开的日子,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最后两个字在我的手被甩开,他迎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去的时候住嘴。
“谷雨。”
他好听的声音咀嚼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迎着阳光,我看到了被他牵住的女孩的模样,齐耳短发,一袭简单的衬衫裙,皙白脸庞,含羞嘴角,仰看薄宴时的时候,里面都是亮晶晶的碎光。
那是一种爱慕的目光。
而薄宴时看向她的时候眸光温柔到了骨头里。
甚至……
像极了年少的薄宴时看我的样子。
我木楞住。
但顷刻间我又把那股浮现的酸涩压了下去。
“薄宴时,她是谁?”
那个女孩却在我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大变。
用力拽住薄宴时的胳膊,将他庇护在身后,展开了双臂,就像是一个护犊子的老母鸡。
“你是谁?你来我们这干什么?”
“我们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快走吧!”
她甚至在逐客。
心虚至此?
我直接忽略了她,目光越过她笔直的落在薄宴时的脸庞上。
几个月不见,他好似消瘦憔悴了不少,连带之前在北城那股上位者的犀利气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桀骜清冷的气质。
好似他穿越时空,变回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这中间十年的时光,好似从他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看至心痛如绞。
“薄宴时,跟我走。”
“我有惊喜给你。”
我就像是我们中间没发生过这么多事,想要的仅仅只是攥紧这一点点温暖。
“他不叫薄宴时!”
那个被薄宴时称为谷雨的女孩尖叫,眸底的敌意鲜活又浓烈的溅落出来。
“你认错人了,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拧眉。
依旧没理会谷雨,而是打量揣度的目光深深的落在薄宴时身上。
终于,在谷雨超起兜鱼的渔网朝着我砸过来的时候,我也意识到到底哪里不对劲。
薄宴时冷漠清冷的眸里面没有一丝丝对我的熟悉,反而只有浓浓的困惑。
好似……
好似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
这个念头落下,随之落下的是谷雨手中的兜网,带着鱼腥气的水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噼里啪啦的朝着我洒过来。
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兜网砸来。
我阖了眼。
但一秒,两秒,预期的疼痛没有来袭,耳畔轻轻落下的是沉洌熟悉的嗓音。
“让她走……”
谷雨义愤填膺,“你心疼她?”
与此同时,我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我不走。”
我笔直的看着他,“薄宴时,在你跟我走之前,我不走。”
“我不叫薄宴时,我叫顾绍珩,你认错了人。”
他清冷漆黑的瞳盯着我,好似有火焰在燃烧,可定睛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谷雨恶狠狠,“听到了吗?他叫顾绍珩,是我的……未婚夫!”最后三个字,她随之挽上了薄宴时的胳膊。
这三个字眼让我一震,下意识的看向薄宴时追寻答案。
“没错。”
薄红唇瓣吐出这两个字,我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恍惚黑沉下来一大片。
“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你可以离开了。”
清冷的嗓音,陌生冷漠的表情,是最后给我留下的印象。
离开海鲜市场之后,我第一时间给私人侦探打了电话,“帮我查一个人,我要知道关于他的全部……”
回到疗养院,才得知叶锦因为有事离开了,燕栩将星星保护的很好,没让叶锦带走。
我没有声张见到薄宴时的事情,内心掀起的狂涛骇浪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我打算在景市定居。”
将打算告诉燕栩的时候,他眉心轻皱,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确定?”
“确定。”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景市,而且现在棠清行还不能入学,把家庭教师和保姆一起接过来。”
“妈妈在这里住的很好,我不想再让她颠沛了。”
“这样我们一家就能好好团聚在一起了。”
“工作室呢?”
“你的事业已经渐渐有了起色,难道不想趁机再向上攀登几个高峰?”
“事业我不会放弃。”
“只是工作重心转移到景市。”
“工作重要我不会放弃,但我也想兼顾生活。”
“好,我支持你的决定,我回北城一趟,把棠清行送过来。”
燕栩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学长,这是我的事情,你在北城有自己的事业,千万不要因为我犯傻。”
在撞入他眼帘的瞬间,我就预判了他的想法,并提前制止。
他无奈浅笑,“我不能拥有自主的迁徙权吗?”
“你如果来景市定居,那就是孤身一人,我在你身边住,好歹有个照应,梨梨,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全盘的否认我的一切。”
“不行。”
“学长。”
我望着他,亲手斩断他最后的希望。
“没有学长在身边,我才可能邂逅其他的男人,想拥有新的恋情。”
燕栩的眼神顷刻间多了侵略性。
“谁?”
“你喜欢上了谁?我怎么不知道梨梨和什么旁的男人接触了?”
“现在还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学长,放弃吧。”
“我终其一生,不会喜欢你。”
燕栩眯眼,危险气息瞬间爆棚。
但他随之一笑。
“未来那么长,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他慵懒的用眼神描摹我,“我先回北城把清行接过来,在那之前,我的保镖先留在身边保护你。”
我想说什么拒绝,他却转身就走。
转身的刹那,我分明看到他弧度锋利的下颌,在若隐若现的绷紧,似在咬牙。
我一怔。
认识燕栩这么久,他好似从未对我发过脾气。
这是第一次。
不等我解释什么,他已经阔步流星的迈着大长腿离开。
私人侦探的消息很快,次日下午就给我带来了消息。
顾绍珩是在几个月前出现在海鲜市场的,开始出现的时候身上遍布伤痕。
谷雨对外说顾绍珩是车祸受伤。
他好像是失忆了。
对于顾家安在自己身上的身份丝毫没有抗拒。
而顾绍珩一开始出现,便是以谷雨男朋友的身份,在半个月之前,两人刚刚订婚,整个海鲜市场的老板都收到了请柬,原定是在年尾举办婚礼。
这段时间,两人已经在筹办婚礼各种事宜。
而顾绍珩也正式开始接手顾家的生意,并且给我妈妈所在的疗养院送各类海鲜。
看着薄薄的几页纸,我的手指尖不断颤抖。
这哪里是顾绍珩,分明是我的薄宴时啊。
“可知道顾绍珩是在哪里被顾家捡到的?”
我一针见血,直指重点。
“这个还需要调查。”
私人侦探道。
“加钱,好好的查。”
挂掉电话,我又是惊喜又是难过。
惊喜的是薄宴时真的没死,难过的是他可能失忆了,彻底的忘掉了我和他从前那份回忆。
这对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我没有深究,晚上搂着星星一起在大床上睡,看着他酣甜的小脸儿,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星星,我们找到爸爸了。
一晚好梦。
梦中的薄宴时一身白衣黑裤,单膝跪地,看着我的脸,一手轻抚婴儿床,含着满腔的情意绵绵吻向我。
“谢谢你,梨梨,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圆满团聚了。”
哪怕知道是梦,我还是幸福的眼角沁出了泪。
翌日。
我抱着星星,准时出现在疗养院的后厨。
那道黑色颀长身影出现的刹那,我察觉到他的目光深深的落定在我怀中的星星身上。
对视的刹那,我甚至以为他根本没有失忆,一定会震惊于星星的存在。
但是没有。
他只停留了两三秒,目光就冷漠的移开了。
然后拉开摩托车上的捆绳,将满筐子的蚬子卸下来。
“张阿姨,蚬子到了,你称一下记账。”
张阿姨正在前堂打饭,唉了声,放下勺子走来。
等待张阿姨过来的时间,明明只有几秒,却漫长到窒息。
我定了定神,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抱着的孩子是我的儿子,亲生的。”
我一眨不眨的盯牢他漆黑的眼睛,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