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怪,昆吾洲这地方,天晴时往死里晒,一下雨就好像到处都在下雨,没完没了的。先前船在云层之上还没怎么发现,下船之后面对的便是滂沱大雨了。
好在是临走之前,钟月给了薛晚秋一把伞。
两人刚刚走到渡口坊市,便瞧见两个炼气士并肩走来,看样子是要去渡口登船。其中一人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天天镜花石议事还不够,早晨一睁眼,衣裳都没穿呢,镜花石便嗡嗡响,吵的脑壳疼。结果每月还让老子跑这么远来山中议事,一议就是一整天,连他娘一口茶都不给,让老子喝白水!老子就是当了你十几间铺子的掌柜而已,一月就拿你那么点儿俸禄,当我卖给你伴霞山了怎么着?老子能卖钱,换个山头儿照样吃香!那贺淼不是在山上吗?赶紧的,毁灭吧!”
另一人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压低声音言道:“你小点儿声,我们算不上伴霞山修士,却归属伴霞山钱谷的,这种话要是让那帮小崽子听着,咱们还回得去不?”
先前说话那人骂道:“我就是气不过,大爷的!这些王八蛋一天天不干正事,光他娘折腾人!千里迢迢跑来,让我学怎么管铺子?老子几十年的老江湖了,用他教我怎么跟铺子的丫头小子说话?弄来什么东西,我给他卖出去不就完了吗?”
另一人满脸无奈,压低声音沉声道:“老兄,你没看出来吗?我们这趟来,是给玉华宗的人看的!再过几日便是玉华宗的最后期限了,若是找不到那个杀人凶手,难不成他贺淼真敢屠了伴霞山?我估计啊,我们要改姓贺了!毕竟我们十几个人,拢共加起来近四百铺子,一年挣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刘暮舟便笑盈盈的吸了一口烟,心说儿子死了活不了,屠了伴霞山也一样活不了,那贺淼是想趁机敲伴霞山一笔。或者是,不止方才那两位掌柜想的那点儿,玉华宗是想将伴霞山甚至魁山国,收为附庸。
还真是为伴霞山略感不值啊!毕竟死了的那货,不是什么好鸟。
薛晚秋抖了抖雨伞水珠,轻声询问:“师叔,我们去哪儿啊?就在这街上淋雨吗?”
刘暮舟闻言,长叹了一声,而后言道:“找个客栈先住下,夜里我在鬼市卖几样东西回回血吧。你那把剑,可又把我口袋掏空了。”
薛晚秋心说你抢来的钱也心疼啊?再说什么叫又?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而后眨着眼,轻声道:“我感觉我可以重新凝聚气旋了。”
刘暮舟嘴角抽搐,又气又笑,“你他娘的讹上我了不成?”
薛晚秋干笑着挠头:“我以后还你嘛!再说……我就算是九道气旋尽数凝起,也花不了五枚大钱的。”
刘暮舟只好将买完船票之后剩下的五枚大钱全数掏出递给薛晚秋,“就这点儿了,不够的话,之后再给你补。”
嘴上嫌弃,可手里却丝毫不吝啬。
只不过,刘暮舟突然间又想起自己给金丹修士发的俸禄,是不是太寒碜了?
虽然说有钱未必能破境,但如果以大钱换算炼气士需要的灵气,那么炼气境九道气旋,即便是刘暮舟这种夯实再夯实的,也不过能容纳十枚大钱的灵气。而灵台修为,需要的灵气大概就要翻个五倍了,也就是五十枚大钱。就说刘暮舟自身黄庭,修到现在,所消耗的灵气若兑成钱,足足二百大钱是需要的。凝神恐怕至少得五百之数,而观景一境,估计怎么着都要破千。至于金丹,简直难以想象啊!
只不过,即便是有再多的钱,感悟不足也难以破境。而灵钱之中所蕴含的灵气又无法给炼气士带来玄之又玄的感悟,所以靠钱破境的,只能是薛晚秋这种感悟足够了,缺的只是灵气的。
像刘暮舟现在,连凝神门槛儿都摸不着,砸再多的钱也没用。
薛晚秋小心翼翼的收起大钱,嘿嘿笑道:“足够了,我是重聚气旋又不是新开,将这几枚钱吃下去,我就能重回炼气九层了。”
刘暮舟点头道:“气旋重建之后,就不要着急筑灵台了,先把九道气旋化作剑气旋之后再说。”
薛晚秋笑着点头:“我又不是傻子!”
坊市客栈,贵的不是一星半点,这要放在凡俗都可以买不知多少客栈了!
花了一枚重钱的屋子,一丈见方,就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贼他娘寒碜!布置的阵法险些把刘暮舟气笑了,因为不是一间房一道,而是整间客栈一道……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骂道:“这么挣钱,亏先人了!”
薛晚秋挠了挠头,“不都这样吗?”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渡口跟坊市的客栈要他娘这样,我回去把李卞头打烂!”
薛晚秋一愣,紧接着便白眼道:“你都有渡口跟坊市,还跟我装穷?”
刘暮舟闻言,气笑道:“你晓得我有多少人要养不?我这些年走江湖挣的钱全丢里面了,连个响儿都没有啊!”
说罢,刘暮舟取出符纸与朱砂笔,呢喃道:“行了,我已经布设了一道遮掩阵法,你抓紧重聚气旋,我得画些符箓夜里卖去。”
起先刘暮舟只想画一些寻常符箓,用真气画镇妖镇鬼符以及神行符替身符之类的。但画着画着,鬼使神差的,他往里面掺杂了一道剑符并灌注了雷霆剑气。与先前的赤焰真气所画的剑符一样,可以当做飞剑去用的,但其中剑气,最多也就能出手三次,斩杀黄庭修士不在话下。
就像是在一把豆子里掺了一粒金豆子,谁运气好,谁买去便是。
有时候有些人得到什么机缘,其实不必深究来处的。
刘暮舟觉得,天底下这样干的人,不会少。
时间过得飞快,刚到丑时,薛晚秋已经快吃完第三枚大钱,即将凝聚第六道气旋。
鬼市已开,销赃时候也到了。
刘暮舟留下十二把飞剑保护薛晚秋,自己穿墙而出,落地时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暖竹留下的变化之术,刘暮舟总算是修炼小成,只不过变化模样顺带模仿些许他人气息做得到,变化成飞禽走兽花草树木还做不到。
只不过,这点手段,暂时还瞒不住观景及以上修士的眼力。
雨还在下,刘暮舟变成了一位白胡子老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找了个无人屋檐下摘下包袱,开始摆摊。
除却绘制的符箓之外,当然还有那位少宗主乾坤玉中的一些东西,这都是需要销赃的。
虽然有些危险,但刘暮舟怎么想,都不觉得伴霞山人以及贺淼敢信凶手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销赃。
将东西都放好之后,刘暮舟又取出个小马扎,然后拿出水烟壶,缓缓吸了一口烟。
抬头一看,屋檐处水珠不断滴落,街上的水洼倒映灯光,哪里有人?
刘暮舟不禁长叹一声,今夜想要销赃,怕是不容易喽!
结果就在此时,一个身着墨青色道衣的中年人走过无人街市,而后径直到了刘暮舟的小摊儿,自然而然的蹲下来看了起来。
中年人拿起了一张符箓,是镇妖符。或许是因为刘暮舟的符箓是真气所画,故而有些奇特,于是那人拿起符箓之后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看过之后,他才抬头笑盈盈的看向刘暮舟,微笑道:“品秩倒是不高,只是三阶而已。只不过,我看你这符箓,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为何感觉没有灵气在其中?那你这符箓之中灌的是什么?”
刘暮舟闻言,微微一笑,而后言道:“道友,这就是我行走江湖混饭吃的本事了,这你能打听,可我能说吗?”
中年人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啊,看家本事是不能随意透露。符箓奇特,不如道友开个价,我让道友早些休息?”
刘暮舟低头看了一眼,约莫四十张符箓,于是抬手便竖起两根手指,笑盈盈道:“道友若是诚心想买,那我也给你算便宜些,二十大钱给你。”
中年人听见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三阶符箓,这不过四十张上下,你敢要二十大钱?道友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刘暮舟嘬了一口水烟,微笑道:“若是四阶,那就是八十大钱了。我敢要这个价,我的玩意儿自然值这个钱的。”
划下来一张五枚重钱,刘暮舟自觉是很良心了。就说这镇妖符与镇鬼符,只要你亮出来,四境之下的妖鬼必死无疑。五枚重钱就能宰三境巅峰的妖鬼,不划算吗?何况里面还有一张剑符,寻常黄庭修士一样扛不住。
中年人摆手道:“道友,可符箓都是一次性的。”
刘暮舟都被这话逗笑了,反问道:“要能一直用,这个价钱道友想都不用想呀!”
中年人点了点头:“倒也是。”
说罢,他一转头,看向了另一侧的玉佩与金针,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翻看了一会儿,中年人又道:“也就那聚灵佩与破空针值钱些,毕竟是四阶灵宝了,其他的不值钱。这样,我给道友个整数,一百大钱,你这摊子我给你收了。”
刘暮舟呵呵一笑,“一百五,要拿就拿,不拿就全当我与道友聊闲天儿了。”
中年人闻言,略微思量了一番,而后笑盈盈递去一只百宝囊。
“行吧,谁让这些东西合我眼缘呢。”
刘暮舟心说这家伙不划价了?他心想着一百二就能卖呢!
接过百宝囊,尚未打开,只是以神识扫了扫,数量是合适的。
某人一下子就变了一副嘴脸,连忙收起水烟壶,问道:“道友,我给你装起来?”
中年人笑盈盈摇头:“我自己来吧。”
说罢,中年人一挥手,便只留下个包袱皮儿在屋檐下了。
刘暮舟笑呵呵收拾起包袱皮,心说转运了转运了。要按往常,能卖出去几张已经算好的了。没想到今日来了个大财主,给我包圆儿了?
这下子再不用扣扣搜搜,又有钱了!
他这边收拾摊子准备回了,而那位大财主,刚刚走出坊市便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然在伴霞山上。
此时的中年人一改方才笑盈盈的神色,那叫一个面沉似水。
另有个头戴面具的黄衣女子御风而来,稳稳落在中年人一侧,而后恭恭敬敬抱拳:“宗主。”
中年人取出方才买来的玉佩,而后问道:“事情办妥了?”
女子闻言,点头道:“办妥了,魁山国苦伴霞山久矣,我们承诺不多插手魁山国之事,每甲子于皇室挑选一位皇子或公主到玉华宗修炼。魁山国自此就跟我们玉华宗姓了,青阳郡百姓会立刻开始搬迁,我们可以着手筹建下宗。至于青阳郡的灵脉,他们一概不知。”
中年人,自然是玉华宗贺淼。
他小心翼翼摩挲着儿子生前最喜欢的玉佩,而后言道:“伴霞山的人,守着金山却视若粪土,真是一群蠢货!若非我儿……”
说到这里,贺淼攥紧了玉佩,面色逐渐变得阴沉。
此时黄衣女子说了句:“小小黄庭后期而已,宗主不必出手,我去解决他。”
可贺淼却摇了摇头:“你出面与我出面,有什么区别?虽然盖尘从未承认,但我知道,他的的确确是盖尘的唯一弟子。在这昆吾洲,杀刘暮舟便是找死!”
黄衣女子戴着面具,故而不知是何神色。只不过她开口时,声音冰冷:“难道就让少宗主这么白白死了?”
贺淼冷笑一声:“我儿不会白死,他刘暮舟得赔命!只不过,杀人未必需要自己去拿着刀子杀的。只要没证据,就算是盖尘,又能奈我何?”
贺淼小心翼翼的收起玉佩,心中呢喃:“孩子,爹不一定能亲手拧下他的脑袋,因为玉华宗惹不起盖尘。但你放心,杀你的人,肯定活不了的!”
反观刘暮舟,返回客栈之后,将那袋子钱放在桌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虽说玉佩与金针都是四阶,但不算太值钱,而且销赃之物一般都会被狠狠压价的。那人买符箓磨了半天,另外那些东西,却极其干脆!
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
薛晚秋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已经石化的大钱收起来,而后看了一眼刘暮舟,疑惑道:“师叔,你看什么呢?”
见刘暮舟不言语,他便往前走了走。可看见刘暮舟时,少年当即一愣。
因为刘暮舟那张脸,此时是变颜变色,牙齿咬得咯吱响。
薛晚秋赶忙问道:“咋了呀?”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肉疼,亏得慌!”
说着,刘暮舟取出那把褪色红伞递给薛晚秋,沉声道:“将伞拿好,你自己先往北走,我会追上你的。”
不等薛晚秋发问,刘暮舟已然抓起百宝囊往外走去。
薛晚秋只得撑起红伞往北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刘暮舟才追了上来,而后二话不说抓起薛晚秋便拼命往北御剑。
大约辰时,伴霞山一位侍女拿着个十分精致的盒子走上山巅,直去贺淼住处。
站在门口,侍女声音恭敬:“贺宗主,有人拖破甲山送来一样东西,说要亲手交给你。”
不等侍女直起腰,其手中的盒子已然凭空消失。
屋中贺淼看着悬浮眼前的盒子,随手一挥,盒子当即打开。
可锦盒打开的一瞬间,贺淼当即皱起眉头,心念一动便有一层灵气护罩将其覆盖。
紧接着,锦盒之中百宝囊自行打开,轰的一声,方圆十丈尽数化作飞灰。
烟尘之中,贺淼眯着眼走出,却又听见一道声音。
“贺宗主,除了符箓,剩下的东西都是你儿子的。我亏的那四十大钱,你拿去买一口好棺材。”
头戴面具的黄衣女子这才落地,沉声道:“宗主?”
贺淼抖了抖身上灰尘,冷笑一声:“黄口小儿,自以为是!”
说罢,他心念一动,已然换上一身黑袍,而后又取出一道青铜面具,整个人在一瞬间连气息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