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钟月兔子一般跑下山,刘暮舟拉着薛晚秋一个瞬身便跟上了她,还顺便带上方才求救的男子。
男子原本在雨中狂奔,结果冷不丁一下发现自己到家门口了。可他压根儿来不及疑惑,因为屋子里还有他即将临盆的妻子。
走到门前,男子急得直搓手,而后又冲着里面喊道:“月姑娘,如果……如果实在不行,一定要保我媳妇儿,我不保小!”
里头传来钟月答复:“废话,话本看多了吧你?”
薛晚秋看了刘暮舟一眼,问道:“你不进去吗?”
刘暮舟闻言,瞪大了眼珠子,反问道:“人家生孩子,我去做什么?去合适吗?”
少年微微一怔,点头道:“倒也是。”
刘暮舟也没往屋里探视,实在是不方便。不过料想一个灵台三变的兔子精,应该能随随便便应付这种事。
结果正此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钟月紧皱着眉头,沉声道:“摔哪儿了?”
站在门口焦急不已的男子闻言,微微一怔后,赶忙答复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啦,突然之间便往河边去,拦也拦不住,就在河边摔了一跤。”
钟月一皱眉,“河边?”
她猛的一抬头,却瞧见刘暮舟与薛晚秋站在院外。又看了一眼门口男子,她突然想到了这些人以这么快的速度到这里,定然不是常人,于是冲着刘暮舟说道:“当真是个游侠儿?”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当真。”
钟月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孕妇并非摔的,应当是河边有什么怪异,她这边我要看着,你能不能走一趟?”
刘暮舟闻言,立刻转头望向河边,只一眼,便骂道:“混账东西,不好好积德,却想着拿替身?”
心念一动,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几个呼吸而已,便一趟河边折返。
钟月都还没回屋呢,瞧见刘暮舟这一手后,当场便愣住了。
而刘暮舟只是言道:“快去接生,河边没事了。”
钟月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关了门。
薛晚秋却是一脸疑惑,问道:“怎么啦?”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解释道:“世上水鬼,有些溺亡之后无法投胎,要么做些好事积德,然后去城隍庙那边求一个投胎机会。要么,就是选好一个人,使其主动投河,代替成为水鬼,而原本那个水鬼便可以去投胎了。但事实上,一般城隍庙都会给这些不是好死之人机会,大约三件善事,便可以投胎去了。”
所以刘暮舟骂了一句混账,随随便便三件好事,就有那么难吗?
薛晚秋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望向刘暮舟腰间长剑,问道:“这便是御剑术?”
刘暮舟点头道:“养出剑气之后,很轻松。不过我这个修为,最多也就百里之外取人首级。”
这话是故意说的,果然,薛晚秋一双眼睛直放光。
少年吞下一口唾沫,询问道:“能……能教我吗?”
刘暮舟笑了笑,点头道:“可以是可以,我倒还真没注意过你……”
说话时,刘暮舟将手搭在了薛晚秋头颅。可下一刻,刘暮舟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因为薛晚秋体内,有着风火两种属性。
钟离沁独有风,另有百花剑意,其实是风中有木的缘故。
而自己的五行杂乱,却另有狂暴雷霆,这个到现在都没人能解释是为什么。所以很早有人边说,刘暮舟资质一般。
而薛晚秋这样,体内有风火两种属性的,刘暮舟还真是第一次见。
于是刘暮舟笑着说道:“那会儿不是还满脸怨气,怎的一下不怨了?”
薛晚秋闻言一愣,而后干笑一声:“这不是……想通了嘛!”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而后轻声道:“可以是可以,等你什么时候能扛着十二张举轻若重符却能习惯时,我就教你。”
少年哭丧着脸,“十二张啊?”
四张都已经累的跟狗似的,十二张还了得?
可看刘暮舟神色,可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他又问了句:“那你呢?当年也是扛着十二张符箓才能学剑的?”
刘暮舟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不过是有几次差点儿死了,然后吃了几年痛。不过在那之前,我自己就开始养剑气了。”
薛晚秋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也痛的死,他强忍着而已。于是他好奇问道:“有多痛?”
这倒是把刘暮舟问住了,那些年万剑穿心,要怎么形容呢?即便后来雷霆淬体,简直是扒了皮肉,都没万剑穿心来的痛。
想来想去,刘暮舟说了句:“大概就是,把你的皮一点儿一点剥了,然后撒上盐,再把你肚子刨开把五脏取出来全腌了再塞回去。”
薛晚秋呵呵一笑,只翻白眼。
他心说真要这样,你还能活?扯呢?
刘暮舟眨了眨眼,“其实我可以让你感受感受,说起来这本事我还从来没用过呢。”
其实他是可以让人感受自己当初痛苦的,但只是假象,造不出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也没想起来用过。
薛晚秋摇头不止,嘀咕道:“我又不是受虐狂,找疼受?”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有刘暮舟的真气驱散雨水,薛晚秋的衣裳不湿反干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总之村子里的鸡叫之时,屋里总算了传出来孩子的哭声。
片刻之后,房门才算是打开了。
钟月与个接生婆一起走出门,接生婆抱着孩子往男子递去,笑着说道:“恭喜呀,是个闺女。”
男子压根儿都没看接生婆怀里的孩子,而是一脸紧张的望向钟月,问道:“月姑娘,我……我媳妇儿咋样了?我能进去瞧瞧吗?”
钟月扫了一眼男子,笑道:“人没事,让她歇歇你再进去。你也还算不错,不过孩子是你媳妇儿吃了大苦头才生出来的,你也不能太不把孩子当回事吧?”
说罢,钟月指着院外的刘暮舟,轻声道:“记得谢谢他,人不是摔的,是被河里的水鬼惦记上了。那位游侠帮你除了水鬼,否则我分身乏术,会出问题的。行了,我不回山上,就在镇子里,有事儿随时来喊我。”
男子闻言,赶忙对着刘暮舟重重拱手:“大侠,回头谢你,我得先看看我媳妇儿。”
刘暮舟闻言一乐,摆手道:“不用谢,你先看。”
此刻钟月背着药箱走出来,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笑盈盈说道:“男人都是等着看孩子,那家伙倒是心疼媳妇儿。”
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暮舟,笑盈盈道:“灵台两变?还是个剑修?不错不错。那孩子,跟我来,我给你瞧瞧手上的伤,不回山上了,我在前面镇子里也有住处。”
薛晚秋瞄了一眼刘暮舟,心说这家伙又在装蒜。连凝神修士都能随手打死,还灵台三变?
事实上,倒也不是刘暮舟装蒜,实在是怕显露黄庭修为会吓着这心善的小兔子。
等到了钟月所说的住处时,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而尚未重新踏入炼气境界的少年人,一夜没睡,到院子里时已经直摇晃了。
刘暮舟无奈摇头,对着钟月说道:“能不能给他寻个睡觉的地方?”
钟月一转头,而后咧嘴一笑,“看来是不用了。”
刘暮舟闻言,转头看向薛晚秋,却见少年骑坐在一张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这小子……刘暮舟摇头一笑,随手弹去一缕热息,将其方才打湿的衣裳蒸干。
刘暮舟拿起水烟壶抽了起来,也大致打量了一方宅子。相比山中,这里要好许多,是个两进四合院。
只不过,屋檐下还是挂满了药材。
方才刘暮舟出手帮忙之后,钟月对他总算有些改观,此刻已经端来一碗热茶,并说道:“此地虽然名义上归魁山国管,其实却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儿,也没城隍山神,更没有土地公之类的。你所斩杀的水鬼,也是没办法才想着害人的。其实……以前不这样的。往西南不远,有座小渡口,渡口落成之前,那里曾经住着一位长者,他在世之时,这片三不管的地方还算相对安稳。可惜,后来他被人杀了。”
刘暮舟闻言,微微皱眉:“被人杀了?没人管吗?”
钟月闻言,自嘲一笑:“人族杀妖族,降妖除魔不是很正当的理由么?谁会管?何况那人只是路过,顺手便打杀了猴王爷爷,他觉得他在降妖除魔。我们想给猴王爷爷报仇,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他而言,就是路过此地,随手而已。”
刘暮舟抿了一口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了。
占山为王的猴子,路过的修士……一摊糊涂账。
顿了顿,刘暮舟询问道:“那你是?”
钟月嘿嘿一笑,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兔耳朵,笑道:“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
刘暮舟也是一笑,又问道:“你就不怕我也是那种路过修士?”
钟月闻言,想了想,而后摇头道:“怕,但夜里你藏的太好,没看出来。万一你们就是被大雨困住的普通人,我要是不帮忙,心里过意不去的。我师父说了,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呢。当初猴王爷爷死了,原本相安无事的小妖小鬼都想争当大王,我就被误伤了。是师父救了我,他不在意我的身份,让我帮他捣药。可是……师父是个凡人,几十年之后,他也死了。我想回以前的家去瞧瞧,却发现家已经成了一座渡口,回不去了。”
说着,女子翻找出一根胡萝卜啃了起来,然后含糊不清道:“既然回不去了,那我就待在这里,继承师父的衣钵,给附近的人看病嘛!”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询问道:“你就不怕万一哪里会来一个与当初一眼的过路修士?”
钟月仔细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怕,但还是那句话嘛!我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我觉得……好人有好报,好妖也总有好报的吧?”
说着,院外又有人喊了一声:“月姑娘,我爹老毛病又犯了!”
女子闻言,转身拎起药箱,点头道:“好,来了。”
见那小兔子又着急忙慌的出去,刘暮舟微微一笑,抬手便是两缕雷霆剑意。一缕落在脚下宅子,一缕去往山上茅屋。
这样的小妖要不护着,护着谁?
门外大雨依旧,天色越发的亮,等到小镇之中炊烟四起,钟月才算是折返了回来。
进门之时,睡了一早晨的薛晚秋也总算醒来。
钟月放下食盒,将里边儿的碗筷一样一样取出,而后呢喃道:“那个喜当爹的家伙送来的,哭的稀里哗啦的,说看着媳妇儿受苦他心疼,要先陪着媳妇儿,所以先送来这点粗茶淡饭,让你别嫌弃。”
刘暮舟笑着摇头,“不嫌弃。”
说罢便看向薛晚秋,没好气道:“睡够了没有?睡够了便吃,吃完了咱们继续赶路。”
钟月闻言一愣,“这么大雨,还要走?”
刘暮舟点头道:“要走的,下刀子也要走。”
既然人要走,钟月也不好再挽留,只是进屋取出来一瓶金疮药递给薛晚秋,“你这手指甲掉了,自个儿换药,长出来估计一两个月呢。”
埋头干饭的薛晚秋闻言,伸手接住金疮药,含糊不清道:“谢谢月姐姐,等我什么时候也学成了剑术,我再回来谢你。对了,我叫……我叫薛晚秋。”
少年本想用个化名,可想来想去,还是说了真名。
他只是觉得,一个这么好心的医女姐姐,不该骗她。
很快,桌上吃食便被薛晚秋吃个一干二净。
少年站起身子,笑盈盈道:“走吧!”
可刘暮舟却望向钟月,轻声道:“你……手伸出来。”
钟月一皱眉,“干嘛?”
刘暮舟无奈道:“放心,我不占你便宜,就给你留个记号,免得你真被过路修士降妖除魔了。”
钟月这才半信半疑的伸出手,“记号?你别忽悠我啊!”
刘暮舟无奈一笑,而后并指在钟月手掌虚划了几下,像是写字。
好多年前,曹同也曾给灵眸母女掌心留字。
钟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脸疑惑:“什么记号?怎么都看不见?”
刘暮舟见状,笑道:“将来要有人吃撑了要行侠仗义,你就伸出手掌给他看。在这昆吾洲,就算是十二楼主也多多少少要给我点儿面子的。嗯……将来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你要不亏心的话,也可以去十二楼求救,十二楼不管,就去楼外楼。”
略微一顿,刘暮舟笑着说道:“你师父那句话,说的很好。”
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钟月嘴角抽搐,“嘁!”
但刘暮舟已经冒雨走出门,反观薛晚秋,则是压低声音说道:“月姐姐,他没说大话,你得信他。谢谢你啊,我走了,以后我真会回来的。”
钟月闻言,忙转身拿起伞丢给薛晚秋,“别淋湿了!”
看着两人离去,钟月又瞧了瞧手掌,可还是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就当,遇见了个真正游侠吧!
不久之后,一大一小便走出了小镇。
薛晚秋回头看了一眼,呢喃道:“月姐姐不是人对吗?”
刘暮舟点头道:“是只小兔子。”
薛晚秋闻言,眨了眨眼,询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写的楼外楼刘暮舟?”
刘暮舟笑道:“我告诉她这个做……你说什么?你看得见?”
薛晚秋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妖族看不见,人族看得见吗?”
刘暮舟怔怔望着薛晚秋,片刻之后才解释道:“不是,这个……是我学别人的,除了我跟他之外,只有小兔子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有人能看得见。”
少年一愣:“那为啥我看得见?”
刘暮舟已然满脸笑意,抬手照着薛晚秋脑门轻轻一巴掌。
“没大没小的,喊师叔!”
少年一脸疑惑,“啊?”
刘暮舟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喊师叔!”
曹师兄,我还你一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