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连走了三日,今日黄昏应该就能驶入流河,但两人要去伴霞山,稍后就要下船。
刘暮舟坐在甲板上,抽了一口烟,而后问道:“你们昆吾洲的最大河,为何要叫做流河呢?这不好听,贼拗口啊!”
薛晚秋额头汗水不断滑落,还得分心答复刘暮舟。
“因为传说昆吾洲最早是叫流洲的,后来大部分沉入了海里,只留下昆吾山所在的大部,所以叫昆吾洲了。这条河,是为了纪念流洲的。不过,你们昆吾洲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昆吾洲人?”
刘暮舟闻言一乐:“你是装傻还是真傻?那日谈话又没瞒着你,我是瀛洲人呀!”
薛晚秋心中嘀咕,只知道你没吹牛,倒真不知道你不是昆吾洲人。
这个没吹牛,指的是刘暮舟曾说他师父是盖尘。一开始他当然不信,但现在……不得不信了。
片刻之后,船靠在了岸边,刘暮舟端着水烟壶起身,轻声道:“下船了。”
薛晚秋哦了一声,自然而然的起身,迈步便跟上了刘暮舟。
少年自己都没发现,每日喝着那所谓药泉,使得他对身上举轻若重符的适应速度极快,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最初那么累了。
他没发现,但刘暮舟是发现了的。
于是某人已经想着给他加几张符箓了。
有山有水的地方风景不会差,有码头的地方,自然会有摆摊儿的。
薛晚秋那小子,一见肉可就走不动道儿了。
刘暮舟无奈一笑,甩去几枚碎银子,“自个儿买去,大少爷记得让给你找钱啊!”
薛晚秋哦了一声,白眼道:“我又不是傻子。”
刘暮舟一乐,可有钱的傻子他见多了。
不说别人了,就说宋青麟,小时候动不动拿着一粒银子买烧饼,买完就走,也不等找钱。
他那位小娘一直对他很好,唯独一次发脾气,便是让宋青麟去买包子,结果大少爷丢了一锭银子扭头儿就走。气的他小娘照着他屁股踢了几脚,将他丢在外面里自个儿回家了。然后宋青麟自个儿屁颠颠的走回家后,还去告状,说他小娘要丢了他。气的宋正程跑去质问,说要把我儿子丢哪儿?人家只淡淡然答复,丢斜对面卖包子那里。
薛晚秋拿着找的铜钱走来,“这是找点钱。”
刘暮舟嘴角一扯,摆手道:“算了,送你了。赶紧吃,吃完赶路,再走个千余里有渡口,我们坐云船去伴霞山。”
薛晚秋眨了眨眼,跟上刘暮舟,询问道:“万一被伴霞山的人发现我了,怎么办?”
刘暮舟淡淡然答复:“能好好谈就好好谈,不能好好谈,那就打一架。要是打了小的喊老的,那我也喊。”
少年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你要喊了,那伴霞山估计得悔青肠子。”
几天时间下来,薛晚秋明显开朗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明显更像个十二三的孩子了。
刘暮舟在想,当初曹同带着自己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又开始翻山越岭,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入夜之后,两人已经进了大山。
可这天气变化无常,黄昏时都好好的,天才黑便开始遗落雨点,没过多大功夫,雨便越下越大。
山路很快变得泥泞,刚刚适应身上符箓的薛晚秋,走的便也不那么稳当了。
偏偏这又是一段上坡路,使得薛晚秋走几步便滑倒,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弄得满身泥泞。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薛晚秋正好砰的一声栽倒,往后滑行了一大截儿。
这段几十丈长的斜坡,可算是让薛晚秋无计可施了。
刘暮舟见状,微微一笑,心说你小子,总要撑不住了吧?
而此时,重新回到起点的薛晚秋恶狠狠的望着这段让他跌倒数次的斜坡,咬着牙重新迈步,可走来几步之后,脚下一滑,再次摔倒。这次直接是脸朝地,碰了一鼻子泥水。
一次又一次的摔倒,薛晚秋此刻狂喘粗气。可他一抬头,却见刘暮舟不知何时取出一把红伞坐在个石头上,身前摆放着肉干儿与酒杯,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又抽一口烟,好不惬意!
此时此刻,薛晚秋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心中怒意。
“不气不气,他在故意磨练我,我得爬上去。”
于是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深吸一口气后,重新往上爬。
这才很稳当,眼瞅着离刘暮舟越来越近,三丈、两丈,只需要再走三步,便能迈上去了。
薛晚秋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可就在他迈出最后一步时,脚底下突然一滑,整个人栽倒在了斜坡上面,而后疾速往下滑去。他赶忙用双手扣着地面,可速度太快,他两只手都满是血水了,却还是滑了下去,到了原点。
此时此刻,少年趴在泥水之中,半晌都没动静。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故意发出咋舌声音,而后笑盈盈望去,问道:“怎么回事?赶紧的,这点儿斜坡都上不来,你还想报仇?就你这样,那座睡虎山拱手送人算了,我给你百两黄金,你找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娶十个八个媳妇儿,当个富家翁算了?”
一番阴阳怪气,使得薛晚秋这些天对刘暮舟积攒出来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少年紧握双拳,猛的抬头望向刘暮舟,再也憋不住泪水,朝着刘暮舟长大了嘴巴:“啊!啊!”
没说话,就是……啊!
刘暮舟挠了挠侧脸胡须,疑惑道:“疯了?”
雨水浇在薛晚秋头上,落下的水到底咸不咸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对,还有声音中的哭腔。
“是啊!疯了!你这些办法,除了让我累还有什么用?我要学你的剑术,学你的拳法,不是在这泥水里打滚!你要是不愿意教,你就直说,这么捉弄我干什么?”
刘暮舟斜眼望去,淡然道:“就这一点斜坡都上不来,你还学拳学剑?上炕学不学?少给我嚎,走不上来你就爬上来,爬不动拿嘴啃着蠕动。要是实在不愿意,你自个儿走呗,我不拦你。”
说罢,还拿起肉干儿啃了一口,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
薛晚秋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老子不伺候了!”
说罢,少年转身就走。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说你跟谁老子呢?
只不过刘暮舟可不会拦他。
人总是会崩溃的,韧性再强,也总有个受不了的时候。积蓄到一定程度,或许摔一跤就爆发了。
这小子还算不错,摔了十几次才爆发。
可他,毕竟就那么点儿岁数呀!
薛晚秋一肚子委屈,心说我跟着你走了这么久,你一点儿实用的都不教我,我爬不上去你手都不伸就算了,还自个儿躲在伞底下吃吃喝喝的!老子是跟着你受委屈来的吗?
可走来几步之后,大雨浇头,他也冷静了几分。
薛晚秋抽了抽鼻子,心说:“除非你求我,否则我绝不回头!”
可又走出去十几步了,身后还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此时此刻,薛晚秋的步子放慢了。
这会儿想的,已经不是刘暮舟求他了,而是只要刘暮舟挽留一声,他立刻回去。
结果等了片刻,依旧没人说话。
望着雨中漆黑山林,少年抽了抽鼻子,抬起湿透了的袖子擦了擦眼泪,而后猛的转身,重新回到了斜坡下面。
这次他一言不发,只是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但雨越下越大,摔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一次次的滑倒,让他止不住的想起爷爷被害,爹娘为了救他而死的画面。想着想着,他便哽咽了起来。可即便在哭,却还是不断往上爬着。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微微一笑,心中呢喃:“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这不是多难的事情,你很快就可以爬上来的。”
正要再喝一口酒呢,刘暮舟突然眉头一皱,而远处也泛起一阵亮光。
有一道女声喊道:“谁在那里?”
刘暮舟转头望去,亮光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草绿色长裙,斜挎个竹篮子的年轻女子打着油纸伞、提着灯笼,迈步走了过来。
刘暮舟扫了她一眼,女子正好抬高了灯笼,询问道:“什么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刘暮舟闻言,指着下方再次滑落的薛晚秋,言道:“他在练功,我在等他。”
明明漆黑无比,凡人的眼睛严根儿就看不见下面,可女子却声音惊讶:“这么大雨,练什么功?你这人真是的,赶紧帮忙拉他上来呀,这么淋下去会得病的!”
见刘暮舟无动于衷,女子气机,没好气道:“你不拉我拉!”
说着便要沿着草丛往下。
结果此时,刘暮舟淡淡然开口:“姑娘,他真在练功,不信你自己问。你就算把他拉上来,他还是得下去,靠着自己本事从这里走上了才行。”
女子闻言一愣,却又听到下方少年喊道:“多谢,我是在练功,我得自己爬上去。”
刘暮舟摊手一笑,“是不是,没骗你吧?”
女子闻言,又瞪了一眼刘暮舟,而后没好气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不靠谱的大人!”
刘暮舟一愣,赶忙解释:“这姑娘,瞎说可不行,我今年才二十四,可没这么大的孩子。”
哪成想女子嘁了一声:“你这模样?二十四?你那胡子都不止二十四了吧?”
刘暮舟嘴角抽搐,以前总被人说小白脸儿,那些个女子动不动就瞪着不挪眼睛了,还真是第一次被人嫌弃模样啊!
还没来得及反驳了,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斜坡最上方,紧接着,薛晚秋艰难爬了上来,而后一个踉跄趴在刘暮舟脚下,疯狂喘着粗气。
刘暮舟低头看了一眼,大雨冲刷着薛晚秋手指的泥泞,泥泞散去之后,便是不断溢出的血水。
少年缓缓抬起头,神色委屈:“可以了吗?”
刘暮舟一乐,“这才哪跟哪儿?明儿开始,加到八张。”
而此时,打着灯笼的女子忙走上前,不顾薛晚秋一身泥水,将其搀扶了起来,而后抓住少年手掌,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怎的如此耿直?就不会到一边草丛里扶着树上来吗?快跟我来,给你治伤。”
说着,便将手中的伞往薛晚秋一侧靠近了些,她自己一半身子却被水淋湿了。
两人走了几步之后,女子才冷声道:“不跟着一起走,是打算在雨里洗个澡吗?”
刘暮舟闻言一乐,呢喃道:“嘿,这小兔子精,脾气怪犟的?”
而前方,薛晚秋道了一声谢,而后询问道:“这位姐姐,你……你怎么来的?这么晚了,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女子闻言一笑,“我才不怕,我会功夫,可厉害了。我是医女,就住在那边山坳下面。雨下的太大,这里常有山石滚落,我怕石头掉下山砸到山下村民,便出来瞧瞧。结果就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儿喊,啊啊的。”
少年脸一红,那会儿着急,是有些失态。
不多一会儿,两人便跟着女子到了一处小院儿。
几间茅草房,外面围了一圈儿竹篱笆,篱笆根儿上是几片地。
仔细一看,刘暮舟便乐得合不拢嘴。
除了许多药材之外,还专门种了些胡萝卜。
茅草房屋檐下挂的全是草药,看样子还真是个医女。
进屋子后,女子点着了灯,借着灯光,薛晚秋总算是看清了女子模样。
她穿着一身绿裙子,模样清秀,头发梳起来的,还别了两只像是兔子耳朵的簪子,瞧着俏皮。
刘暮舟进门之后,先灌了一口酒,而后问道:“你一个人住这儿,就不害怕?”
女子白了刘暮舟一眼,看样子对刘暮舟是十分嫌弃啊!
“我住这里方便采药,不方便的人需要看病,我是会下山去的。倒是你,大晚上的,带着孩子在山里作甚?”
刘暮舟淡淡然答复:“没看见我腰间长剑吗?我是个游侠,他跟我学拳学剑。”
女子闻言,猛的转头看向刘暮舟,嘴角扯了扯后,转身望向薛晚秋。
“小家伙,你肯定被他骗了,你看那模样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吗?”
薛晚秋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眨了眨眼:“是不太像。”
此时刘暮舟望向了进门便瞧见的牌位,上写着先师钟鲧之灵位,下面小字写的是,弟子钟月。
刘暮舟便问了句:“你叫钟月?”
女子翻找出个毯子递给薛晚秋,而后才答复道:“是又怎样?”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说你吃火药了怎么着?
正要开口呢,门外却传来焦急喊声:“月姑娘,我媳妇儿摔了一跤,流……流了好多血,人已经背过气去,救命,救命啊!”
女子闻言,二话不说转身拎起药箱,而后几步跑出门外,一蹦三丈高,嗖一声就不见了。
薛晚秋见状,疑惑道:“这位姐姐,也是炼气士?”
刘暮舟挠了挠胡子,点头道:“差不多吧,走吧,咱们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