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秾华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有完没完了?
这是要彻底弄死他们才罢休的意思是吗?
代巳止持剑下意识站在岁妤身前,将她严严实实护住。
纵是再来一次......
他知道岁妤方才的一切部署,可......
他目光扫过已经没了半条命的邵秾华他们,心中不免泛起悲痛。
他们真的还能再来一次吗?
黑云轰隆隆砸下来,像是水中洇开一滴浓墨,顷刻间便要吞噬所有干净纯澈的水源。
代巳止正要代替岁妤位置,和云岷一道再次一次时,却见那条恶龙化作原型,往上空飞去。
只是那道光亮没再让他有时间和机会衔住,而是一举摧毁了他的肉身。
甚至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岁妤的心还未从救下她在意的那几张笑脸中转圜过来,便见到代巳止继续填上去。
接着是自持大师兄身份一向说着要好好保护她们的陈为安。
符归艳丽的眉眼染血,大骂一声冲上去转瞬便没了声响。
再是被护在身后、而后又想要护住岁妤的邵秾华,“贼老天,你们真的是没救了!”
须弥芥中的白斛抖了抖自己的九条尾巴,嗷呜一声冲上去,也变成了灰尘。
还有谁来着?
岁妤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漫天的血,化作薄薄一层雾气,几乎要将她鼻腔内都塞满。
塞到想吐。
岁妤止不住地干呕。
到最后吐出来的不知道是自己身体里的血腥气,还是周遭不断散开的血雾。
破碎重组了无数回的无情道大成,她眼角溢血,额心的血契印痕一闪一闪,红光大盛。
那些黑色云团般的腐状物被烫到一般,猛地往后缩。
十八岁的死劫、以身应道、魂契......
原来如此。
岁妤从云岷那条蠢龙微弱传递过来的神思中恍惚察觉,自己竟真和他结成了道侣。
所以——
此方天道自愿消亡,将一概封存的力量,全都给予道侣。
岁妤,成了新的天道。
她好像不存在了,又好像无处不在。
那些砸过来的黑云,最后都变成铺在她眼前的一张薄纸。
原来她们如临大敌、连尸体都被毁得未曾剩下的这些黑云,不过是所谓三十三重天随手造出来【拨乱反正】的监察而已。
她们只是万千小世界内生成的【乱子】,太渺小,太微不足道。
死了便死了。
反正还会有下一个小世界生成。
谁会在乎这些渺小的蝼蚁呢?
岁妤捂着自己的胸口,怅然若失,轻声道:“我在乎。”
“她在乎。”
“他在乎。”
“这个人在乎。”
一字一句从她心间漾出,化作言灵缠绕,托着岁妤往高处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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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重天。
“嗯?”坐在莲花台上的老头睁开眼,抬头看向更高一层、从未被人知晓的那处。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现世了?
预言让他罕见心慌地站了起来,想要往那儿走。
底下人来报,“有一尊煞神,身为新晋升的天道,已经杀光下面几层的天道了。”
万事万物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美妙,老头愁得头发都更白了些。
尤其是现在才察觉到那方小世界还是恶念脱逃,它还动情了。
一个修无情道的小娃娃,一条被恶念抹掉记忆的恶龙,两只无关紧要的蝼蚁,最后竟要毁掉他的万年统治。
绝不可以!
恍惚间老者觉得自己有些熟悉眼前的画面,一样的言语诱惑,许以重利,寄希望于她和其他“神”一样,有私心和欲望。
“你伤不了我。”
“你很合我心意,不如为我做事,我保你成为所有天道的主宰。”
“不喜欢看那些杀戮,大可以血洗整个三十三重天,我全给你换一遍。”
很可惜,岁妤提剑直接刺穿眼前那层迷雾,继续朝着说话之人刺去。
身上被刺中的伤口开始溃烂,像是他早就腐朽恶臭的心脏。
老者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情绪波动,“你想清楚!”
“现在和我联手,万界皆在你脚下,尘土一抔怎值得你去送死?无情道不是最擅长做取舍吗?”
“现在就是你应该要做取舍的时候!”
不断跳脚的言语缠绕上来,试图诱惑岁妤消融现在的杀意。
吵死了。
岁妤反手掷剑,自上而下握住剑尖摁进那团看不清楚脸的亮光里。
太过坚硬,她便干脆死死握住剑身,掌心被溯羲割破淌血,一齐渗进越来越往哀嚎声里刺的坑洞之中。
正要再往里捅些,全身皆白的老者挣扎着打翻了封在炉子里的恶念。
“哈哈哈哈......你要我死,我就让万界陪葬!”
死了。
老者身上的神格顺理成章被转移到岁妤这儿。
她成了万界主宰。
岁妤蓦地嗤笑一声,总觉得现下这局面透着股诡异的可笑。
谁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好像赢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恶念从炉子里飘出来,黑漆漆一大团,糊成墨似的,闻着倒还有股异常的香气。
扑天的恶意欲望纠缠而来。
岁妤脑中数息便闪过类似于“杀光整个三十三重天、最好是所有所谓的天道全挫骨扬灰”的想法。
她手痒得很,转念一想,哦,已经杀光了。
满地众人趋之若鹜的神格正无人捡拾呢。
恶意停顿良久,继续翻腾。
她脑子里又开始闪过要万界陪葬的想法。
指腹传来的痒意更甚,岁妤一把握住溯羲剑锋。
嗯,疼是疼了些,不痒了。
万界陪葬什么的......倒也没这个必要。
她甚至都和那些小世界没仇没怨。
岁妤在殿中蒲团上坐下,懒洋洋得没个正形,方才提出来的一口气几乎散了半数。
【怎么没仇?你可将万界的灵魂都抓来,炼成邪气逆转时空,救活自己的爱人、师友、同门......】
【你难道不想吗?】
“不想。”
岁妤摆烂,她想也没法子,更不能动这个念头被察觉,否则被拿捏后师姐她们更没活路。
【不可能!】恶念尖叫。
“哦。”
恶念在岁妤额间的魂契印记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想不通岁妤的想法。
她不可能不在乎底下的那些生灵,否则也不会甘愿自己死也要上三十三重天杀天道了。
而且,就算她不在乎那些生灵,难道、难道不在乎为她而死的云岷吗?
那可是她的道侣!
她真的不在乎自己了?
墨团收缩两下,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诱惑:【你现在是万界主宰,可以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
岁妤剑尖捅了捅蒲团底下的光滑砖面,冷硬的嗡鸣声传来,还挺硬的。
“真的吗?我不信。”
恶念抓狂,“当然是真的!”
岁妤眉间隐秘动了动,听出来它话中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将所有想法都藏于心底,尽力不被探查到。
面上仍做出那副摆烂的样子,俨然已经放弃抵抗。
“这里是幻境吧?你想坑死我?”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杀了幕后主使,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啊!
恶念在魂契里急得跳脚,要不然最后老头消亡的时候还帮了它一把呢,它在背后出手了啊!
关在三十四重天几千几万亿年,天地开蒙时它便存在了,怎么可能没点手段在身上。
就像分出一小点去往下界投生,不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嘛。
早就看那些玩意不顺眼了,说它是恶念,一个个做出来的事情比它要恶劣得多都不管,还不就是双重要求。
于己有利皆为善,于己无益皆是恶。
天地开蒙之初它无意识,却也是浊气汇聚而成,这样的它都没这些玩意恶毒,还好意思称它为恶念,将它封印起来呢。
全都没了最好。
只是它没想到,分出来的那一部分就爱上了眼前的修士。
这么一个吊儿郎当......好吧其实还挺有魅力的。
恶念捶了把自己身体内不断撞击着要出来的云岷,差点将他头砸扁。
你个没骨气的,砸死算了。
黑雾溢出缠在岁妤手腕指尖,恶念暗地咳了两声,故作姿态,【为何有此念?】
岁妤呵呵,“因为我不信一个被封印了这么久的东西能帮我杀了最厉害的幕后主使,而且......”
她眼睛朝着四周看了看,琉璃般澄澈眸子里却满是怀疑,“你这脑子......”
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的样子。
哇!被这么侮辱了恶念要是还没脾气,那就真是软柿子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明明我都帮了你这么多。”
“要不是我最后死了,你知不知道那些监察寮都能把你活吞,痛不欲生都挣脱不得。”
“你还这么说我......呜......”
岁妤皱眉,“你哭了?”
“谁说的!我没有。”恶念飞快反驳。
它只是讲话卡壳了而已。
没哭!
绝对没哭!
岁妤点头应是,倒是没戳穿它,猝不及防将话题转了个道,“你想出来?”
“嗯——”恶念及时刹住嘴,继续嘴硬,“我都已经出来了。”
才怪。
能封住上古浊气的容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打破。
强弩之末的老者也只能是勉强将它的魂体放出一小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随便蛊惑人了,就是不能到处跑。
这和坐牢有什么两样?
恶念不愿意,它要去各方小世界玩玩。
岁妤指腹摩挲着下界时间线才被云岷涂抹过凤尾花、还未褪色的嫣红甲面。
听出来恶念话中不足的底气,了然点头。
“所以你在骗我?需要我为你去做些什么,好将你完全放出来。”
此话直白,却也确切。
现在确实是这个样子。
“那、那我可以将一切倒流,你能救下所有人,这样你愿意吗?”恶念语气犹疑,它完全拿捏不准岁妤的态度。
这小修士的心思简直是太难琢磨了。
也不知道其中那部分是怎么获得她信任的。
“我出去又不扰乱秩序,只是想出来走一走罢了。”
“这群老不死的自己恶事做尽,最后还要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我又招谁惹谁了?”
岁妤只听着他的话,并不做声。
唠唠叨叨好半晌没见岁妤回应,恶念更不确定了,墨团又收缩好几下。
将人晾了好一会儿,岁妤终于舍得出声,“说说怎么个救人法。”
若是时间倒流,她回到世界被屠戮之前,不一样是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吗?
而且......那些恶鬼,不死不足以平众怒。
不是时间倒流便能将一切粉刷太平的。
恶念能提出这个提议,自然也不会让岁妤吃亏,它本就是欲望化身,对人心拿捏得极准。
除了眼前狐狸一样的小修士。
想到狐狸......恶念情不自禁咬了咬牙,简直想弄死在下界同他争风吃醋的白毛狐狸。
“回神。”岁妤指尖轻点,指甲磕在冷硬的地面上音色清脆悦耳,竟还有些动听。
墨团子鼓大两分,“你会回到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同时......”
“我会通过你我之间的魂契,将自身力量全都渡给你。”
剩下的它隐去没说。
无论什么存在,能够倒流时空,所付出的代价都不会小。
它会陷入沉睡,无尽的沉睡,连带着回溯过去的那个失控时空一样。
所以它也不能确定,岁妤究竟能不能毫发无伤地救下所有在意之人。
因为......它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被封印了九分本源之力,只剩个魂体飘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简而言之,现下摆在岁妤眼前的,就是两条路。
一,留在这儿,做她的万界主宰。
接受满目疮痍的全部小世界,接受......没有任何在意之人存在的时空。
二,回到过去。
纵使接收了恶念剩余的所有力量,她能得到的,不一定能全部得到。
这是在赌。
赌她能够做到这一切。
岁妤眉眼低垂,指尖落在自己眉心的那个印记上,使了狠劲摁下去。
听见某道“诶呦”的痛呼声时,淡然回答,“二。”
“我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