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旁的寒渊支流也是在这几十年里变得越发阴寒,便是与寒渊主流相比,也不遑多让。”
“连我要下去,也有些难。”林羡鱼垂下眼眸,语气低沉。
“但是,我猜想也是因为河怨,等河怨一除,我便能为你去河下采药。”
任晚看得出,他很担心她临时反悔,便摇了摇头:“没关系,等河怨除了,也不迟。”
“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问……”
正好,这个人从前在亓氏待过。
不过,自林羡鱼口中得知,这两百年的变化,还是叫任晚没有料到。
亓氏次子亓厌疏在百余年前即位,成为新家主,亓悟退居亓厌疏之后,不再过多插手事务。
至于那位嫡长子,亓鸩。
他死了,
听闻这位嫡长子在外结识了一名淬灵女弟子,与她互生情愫,两人定下了婚期。
请柬送往了灵域各处。
很多人都在等着瞧上一瞧,结果,亓氏中人却在原定腊月初四的婚期前几日,忽然在寒渊附近发现了这位嫡长子的尸体。
于是,红绸换白绫,喜事变丧事,
那时的亓家主悲痛过度,生了场大病,损了大半修为。
再往后,亓厌疏就接手了整个亓氏。
从前的亓氏家主亓悟,行事低调,并不时常显露在灵域人之前。
而那位传闻中的亓氏嫡长子,亓鸩,不说他几乎从未出现在灵域人面前,便是亓氏中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但是,这个次子,亓厌疏,上位之后,却让整个灵域都为他侧目。
其人皮相生得极好,容色艳绝,但是手段却是一等一的老练狠厉,比他父亲的手腕更甚。
堪堪两百年间,亓氏便从世家最末,跃身各世家中的首位,亓氏的族徽,几乎遍布整个灵域。
至于那个早就不见踪迹的淬灵女弟子,亓氏和淬灵两边,都没有她的消息。
兴许,死了,反正是寻不到一丝踪迹。
原来——
从旁人口中听见有关自己的事,是这个感觉。
很奇怪,明明说的就是她,可任晚听着,却只觉得像有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雾气,把她隔开来,置身事外。
“你……,你怎么了?”林嫣自进门之后,也听了全程。
她是见任晚的神情有些迷惘,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而任晚,回过神来,望向她,“没事,你们再多说些从前村子里献祭新娘的细节,越详细越好。”
……
献祭的时间逼得很近,实际上,没有多少余地去多加准备。
这一夜过了,明天傍晚就要去。
任晚睡不着,她想到了亓鸩。
这两百年,她也一直想到亓鸩,溯梦草从她这里蚕食最多的情绪,也来自于亓鸩。
亓鸩不会死的,任晚很肯定。
他不会死的。
情魄受损,任晚感知不到情绪,只是心口处,隐隐抽痛。
起了身,任晚掀开被子,迟钝地摸上眼角,那里是一片湿润。
可即便是身体上有这样的反应,她心底的残缺还是叫她什么情绪都捞不住,这样无能为力的感受,实在是叫她快要失控。
“任姑娘!”
门外伴着敲门声,听着是昨日的那个林嫣。
任晚上前打开了门,见了她。“任姑娘,另一个被选中之人来了。”
“好。”
任晚跟着她到了前院,林羡鱼正和那位女子说着今晚之事。
“你们能保证不被河怨发现吗?”
林羡鱼:“这个,向来是无法定肯的。但是,至少你今晚不会死。”
这女子听了他这话,神情有些难看,但竟还是咬了咬牙,坚毅道:“那好,我总要赌一把。”
“殒命于无声河水中,实在是太不值了。”
她的视线在空中与任晚的相汇聚,带着些生死不论的决然。
“你们需要我的什么?”
“不需要太多,只要你的一些灵力和血。”
任晚凝神,叫那女子坐下,自她额心抽出一缕极细的紫色灵力来,缠绕指尖。
另一手,自这女子脖颈处挑出一滴血,
灵力化作的丝缕将血滴缠绕,最后化作了莹泽的坠子一枚,红得发邪。
届时,任晚会戴上它。
她猜想,之所以这河怨只要这焦山村的女子,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世代居于此,血脉和灵力中有些特别。
这样看来,的确如此。
这里的人,血脉深处带着寒渊的气息,还掺着一点点的魔气。
他们久远的祖上,兴许是魔族血脉。
……
“那么几位,保重。”这女子郑重躬身行了一礼,离开了林羡鱼家。
任晚瞧着她的身影远远地模糊在了村中。
身后是“扑通”一声,任晚疑惑着转身,便见着林羡鱼和林嫣二人跪了下来。
灵魔两域,险境重重,诡秘甚多,落到灵力低微的人身上,便是难躲的无妄之灾。
性命是最容易丢的,
但是,在泥淖中打滚的这些寻常人们,都还在为了看不见的明天,潜入更深的混沌。
“任姑娘,纵然今晚死在河怨手下,我也认了。”即便是跪着,林羡鱼的身板也依旧挺得很直。
“但是,没关系的。阿嫣的命,就是我的命,你救了她,也便是救了我。”
“所以,任姑娘,多谢。”
他俯身行了一个这样大的礼,任晚甚至都没办法去承。
从前在灵域之中,人们都将自己的骨头看得很重,不到一定地步,是不会把自己放到这样的低的位置的。
然而,这却并不是指林羡鱼轻贱自己,
而是在他这里,林嫣的性命于他很重要,十分重要。
一日光景,转瞬即逝。
任晚坐在桌前,铜镜中映出她的脸,秀眉舒展,长睫纤纤,瞳眸流转间是极度地勾人,红唇如浸血,危险而艳极。
加上发间繁复的钗簪,步摇,掩鬓……
是的,镜中人美得不可方物。
任晚自镜中看见身后的林嫣,见她神情悲凄,眉间是化不开的阴郁,
“我这里好了,你还是去瞧瞧他那边吧。”
林嫣点点头,压下将盈的泪,这才往林羡鱼那边屋中去。
任晚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对红坠,给自己戴上,这便是今日她用那女子的血做的。
借这个,她不至于立即被河怨认出。
说起来,真是世事难料,她从未想过,第一次穿嫁衣,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
亓氏之内
“家主,”
侍卫进了屋子,这一声家主令屋内两个人都抬起了头。
亓厌疏余光里瞧见身边坐在椅上的亓悟的动作,微微勾起唇角。
随后,他抬手,算作应了下方人。
“家主,焦山那边,有外人插手河怨一事了。”
“是吗?”亓厌疏有些好奇,这些年,即便少有人知晓焦山村之事,但因亓氏,也都知趣地趁早离开了。
只是,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也值得他今日被扰?
亓厌疏站起身,绛紫衣摆层层叠叠,走动之时,泛着鎏金暗光。
片刻,他已移步走到了下方跪着的人身边,“这样的事,还需要由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侍卫承受着威压,语气变得急切。
“禀家主!这次这个不一样,她的脸和画中人一般无二。”
这句话终是叫亓厌疏彻底看向他。
“抬起头来。”
侍卫抬头,正正对上亓厌疏眯起的深邃笑眸,以及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没有丝毫温度的,这样的深笑,还在另一张相似的脸上出现过,
“啊——你可知,你这次办了件极重要的事呢!”
亓厌疏很快转回身,语气轻快地对着坐在昏暗中的亓悟道:“父亲,我今日便先走了。”
“您也听见了,我有要事要出门一趟。”
他不等反应,很快便带着这侍卫关门离开去。
屋外道两旁的一众侍婢,侍卫,都急忙屏息俯首行礼,只能瞧见他匆匆的脚步,和那翻飞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