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我在一个漆黑的无底洞,无止境地做自由落体运动。四肢悬空,被空气搅动的胡乱挥舞,但是脑袋,却清醒地要命。上一世,人人说我作恶多端,罪不可恕,才落到无间地狱日日经受折磨的下场。逃脱不了,无处发泄。只能无数次安慰自己,谁叫我是人见人憎的大坏蛋,任谁见了,都想往我身上tui一口痰。摆在千几百个恶棍里,都是上头的重点关注对象,不死不灭,祸害千年。
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每当情绪崩塌之际,我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而如今,不管什么原因。我有了一次重新开局的机会。
哪怕我接下来的十八段人生,都已经被提前剧透。是的,他们都说,悲惨而无望的十八次生死。那又如何,命运何尝,是你们说了算。
我坚信,蝴蝶振动一下翅膀,都可以改变世界。那我的人生,难道不是我做主?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我思维的一次跳跃,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何尝不是我说了算,何尝不是足以奠定我人生基调。所以,说不定,这次就算我无法逃脱既定命运,但我可以悄悄地做出一些改变,只要结局有一丝丝不同。那,就是我赢了。
上一辈子,邪恶够了。被人憎恶够了。
“这一次,我要做个好人。”我悄悄地,说给自己听。也是狠狠地下定决心,坏到极致地感受,我算是体验到了。这次我想知道,当一个好人,又是怎么样地感觉。
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又要如何对待一个,善良到天地共泣的人呢?
还没开始呢,我便充满了新生的希望。也对,转变心态,假如不把这当作一次惩罚,那就当作奖赏来过吧。毕竟,摆脱黑暗,我已经比很多很多人幸运的多。
下一秒,四周发出骇人的白光。我竟然像阴沟里的习惯了黑暗的臭老鼠一般,浑身难受,眼睛紧闭,皮肤也有灼烧的痛感。
“靠。”忍不住骂出口。除了身体上的难以接受,我突然还想到。
“喂,你们都没说清楚。我重生之后,还带有现在的记忆吗?喂?喂?”
有人吗?有鬼吗?有神吗?给点回应好不好?
来不及了,要落地了。全身蜷缩,双手抱头,这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我若是再次失去我当鬼的所有记忆,又该如何,和接下来未知的命运斗争? 不可能的,这样我的惩罚,岂不是又失了意义?
啪,坠地了。感觉,全身都破碎了。又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重组了起来。
头部传来剧痛,我默念着我做鬼的生平,恐惧着记忆丧失,然后渐渐的,在一片啥也看不见的茫然的白色里,失去了意识。
等迷糊醒来,我面前,紧紧地凑着几张大脸。他们紧张地,急切地,看着我。以一种诙谐滑稽的姿态,眼神里充满期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快要亲到我了喂。我紧张地挥舞手脚。却发现,我的四肢,仿佛是刚安装上去的,好难控制,力气也小的可怜。
见我动了起来,下一秒,我就被倒立着提了起来。什么鬼??
“啪!啪!”两下,我的屁股,传来了真真切切的痛感。好痛,比做鬼那时的疼痛感,来得真实多了,我想,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吧。
是的,我活过来了。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真真切切地活过来了。哪怕我,脑子没有被清空洗涤,还带着埋怨和愤怒,但是我,总算是活过来了。
“哇......哇......”不知是因为屁股的痛,还是心里的喜悦,我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嚎啕大哭。
而我的哭声,却换来了大家的笑声。是喜悦的,是安心的,是发自内心,关心我,爱护我的笑。
“好了好了!会哭了,没事了。”四处一片庆贺的声音。我好像还感受到不知道是谁的泪水,弹出来,掉到我的脸上。
他们抱着重生为刚出生婴儿的我,喜极而泣。
“老爷,夫人,恭喜你们,喜提千金。八斤八两,可爱得很。”有人祝贺。
“宝贝,小宝贝。心肝小宝贝。”那面善的男主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我,眼里的爱意,就要溢出。他将我轻柔地放在,他的夫人,我的母亲身旁,而我,眼泪鼻涕滋哇乱流,呜呜呜呜,我竟然,重生到一个看起来充满爱的人家。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这到头来也是一个惩罚,但还是要感谢,无情的地狱和冷血的上级。
哪怕多少年之后,我才发现,我此时此刻的高兴和喜悦,有多么可笑。那又如何,早已沉浸在重生的喜悦里,无法自拔。
看来生我时,废了不少力气,我的母亲,一个生的极好的年轻女子,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但她望着我。仍然费劲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我的脸。我用尽全身力气,毕竟这具躯壳,是新装的,运用起来不太自如,勉勉强强伸出小手,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指。
她微微怔住,大概是,在这一秒,母爱的光辉,被激活了吧。
我见她眉头紧蹙了一秒,脸蛋迅速泛起红潮,是喜悦还是羞燥?我也看不清,我只觉她回握我的手,力道大了一些,大到我觉得有些痛了。
这是笨拙的爱意的表现吧,我和自己说。
我的诞生,让这个家庭充满喜悦和庆贺。我猜,我一定是在满满爱意中诞生的幸运儿。不禁,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感谢天,感谢地。
我还是我,但我是个新的我。
沐浴圣光地重生,去开启新的一生。
这一次,我偏要看看,善念是不是真有魔法,可以感化众生。无论接下来该面对什么,我都要以最大的善,去面对,去接受,去或大或小地,改变我注定悲惨的命运。
又过了几日,我以婴童的形态,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这深宅大院,围墙高筑,我的小小视角里,只能看到忙碌的父亲,和虚弱不能自理美艳动人的母亲。当然,还有我众多的兄弟姐妹。和我父亲,众多的妻啊妾的。可以理解,毕竟,大户人家嘛。
而我,身为父亲最新娶来的妾,沐梓的新生女,是家中的老幺,万千宠爱。人人见了我,都是一副宠爱至极的模样,或是爱抚,或是逗弄,都将我视作珍宝。我猜,大抵是母亲得宠吧。父亲是当地富商,只不过是,富商的孩子的孩子,传说中的三代,无能却图一个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不轻易创业败光家产。总而言之,以目前的消耗,虽然无法重现祖先的光彩,倒是能衣食无忧好几十年。
所以,守住家业,延续香火,就是这个家,对我父亲的最低要求。大抵是自小被家里保护得好,我那个七个妻子,八个孩子的老父亲,还保有少年郎的清澈感,整日里除了在账房里忙忙碌碌,就是在院子里,撸起袖子追猫逗狗养鱼种花,我猜,只要扮演好一个安分守己的纨绔子弟的角色,就达到别人对他的期待了吧。
而他,是整个大宅,唯一充满阳光的人。
其余的人,好像都代表着,世界的黑暗。
我发现这点,要从那日起。那日,我发现了,那位我称之为母亲,生我生了三天三夜的人,根本就是不爱我。
甚至是说,有点恨我。
我生下来,便是仆人带我。母亲身体虚弱,自是无暇顾我。待好几日过去,可能是说不过去了,奶妈才将我抱到母亲身边。我再见她时,她已不再是那个虚弱的,蓬头垢面的模样。休息妥当,气血恢复的她,真的好漂亮。不是那种娇柔如水的美,而是带有英气的那种美。一个眼神过来,气场都会将人压低几分。这气质,有点不妙,我心里想。
奶妈将我小心地抱给她,便离去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也都去各忙各的。偌大的房间,只剩我和她二人。我下意识地,舞动着小手小脚,努力挤出喜人地模样,去讨好她。要知道,刚出生的孩童,软糯地让人不自觉心生爱意。
而我,还没来得及得到她充满爱意的反馈。只觉抱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我新生的骨骼和肉体相当脆弱,已经感受到明显骇人的疼痛感,但那伤害力十足的力道,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来者不善,这恶意,连我这个刚出生几日的婴儿,都清楚感受到了。但我能忍,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初为人母,不懂得如何抱小孩。
“哇!哇!”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实在是有点疼了,不发出点动静,可能我的手啊脚的,多少要受伤的。
而她,被我的哭声一刺激,好像从很远很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我,双目圆瞪,那如刀如剑的眉毛,都快竖了起来。啪。我被狠狠地,丢到了床上。浑身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想哭喊地更大声些,下一秒,我便被紧紧地捂住嘴鼻。看来是不想我,闹出太大动静。
这个叫沐梓的女人,好狠的心。
要不是我拼命挣扎,挥舞手脚。她才松开捂住我口鼻的手,要知道再迟一秒。我就要结束我的第一世了,悲惨的人生,该不会就这样草草结束吧?这哪里是悲惨,这分明是可笑好吗?
她好似看着什么新鲜东西一样,注视着我,观察着我,眼神犀利地,好似要看穿这个肉嘟嘟的女婴身体里,藏着的我丑陋的灵魂。
“晦气。”她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过身去,留下一个莫测的背影。我看不出,她对自己亲身孕育生产的孩子,有任何情愫。而她现在的脑子里,究竟又在想些什么呢?我也猜不透。
她不爱我,甚至讨厌我,鉴定完毕。
没关系的,有一口奶,我就能活。野蛮生长,我强得可怕的求生意志,一定可以支撑我,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反正,多呼吸一秒,都是赚的。
“夫人,还未给小姐取名呢。”下来来接我时,多嘴一问。
“方槐。”她丢下一句。然后将我们赶走了。
又是怀。哪怕是新生,新世界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我不过是来自地狱的一头无名恶鬼,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我人生悲惨的设定。
那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反正我就是这样,悄悄地,野蛮地,以方槐的名义,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渐渐长大了。
童年还算快乐。有头脑简单得可笑的憨厚父亲,有天真浪漫且亲切的哥哥姐姐,有那么多表面亲和的大妈姨娘,还有穿不完的衣服吃不完的食物,我还想要有什么?一个神秘莫测,和后妈一样诡异的后妈,又岂能打搅我重生且重生到如此大富人家的喜悦心情呢?
但是,自我出生,这座大宅,好似被诅咒了一般。
父亲的妻啊妾的,疯的疯,病的病,消失的消失。
互相陪伴的哥哥姐姐,一年比一年少。病的病,死的死,还有的,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诡异,人人都在讨论方府,人人都惧怕方府。
我虽身体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但这里面藏着个几百岁的老鬼。我不傻。
这一切,不过是我父亲那成群的妻妾,那错综复杂的后院搞得怪吧。而我亲生母亲,生我但不爱我那个,更是心狠手辣,如今看来。这个家庭人气越来越虚弱,少不了她从中的”运筹帷幄“吧。我还小,我本就被隔离开来,在外人面前,我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很多事情,我根本了解不到,也阻止不到。看破不说破,是我目前唯一的自保方式。
哥哥姐姐的消失,大家也只是和搪塞孩童一般搪塞我罢了。
“他们出门游学了。”
“随母亲回老家了。”
“生重病不治了。”
如此而已,作为孩童,我也无力深究。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常态吧。悲伤,但我无力对抗。我猜,父亲大概和我一样无力吧。但是他似乎,比我还没心没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该忙就忙,忙起来好几日好几月都没见到他。而他一回来,便带着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找猫逗狗,在街头后院,撒泼打滚。目光熠熠,那暖意,可以肆意感化任何一个人。
说实话,大抵是我自动屏蔽了那些不好的东西,或许是我努力地珍惜目前的美好,去体会重生的快乐。对于这些诡异的种种,那些深不可测的人,我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打探去思索,不知是福是祸,我也这样,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十二三岁。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那成群的兄弟姐妹,只剩我和大娘所生的姐姐方钰,三姨娘所生的哥哥方驽了。
而我,任谁见了我,不说我是感天动地的菩萨心肠,是悲悯众生天使的化身。先不说我的面容,自出生起,便长得比别人白皙些,在阳光下,更闪烁着耀目的光,乍一眼看,好似整个人沐浴着圣洁的光,惹得靠近的人,都不禁温柔和善了些。而眉眼更是生的动人,眼睛眯起来的弧度恰好是将人心暖化的弧度,一颦一笑,好似都代表着这个世界,洁白无瑕的一面。我这张脸,绝称不上是魅惑众生的主,但是倒有几分慈悲到足以普渡众生的味道。从小到大,凡是见过我的人,都惊叹于我,竟生得如此,如此,如此慈悲的感觉?更有多嘴的人,在外谣传,我是菩萨转世,观音再生,我将来必定,能以善意,让那些龌龊的邪恶的东西无处遁形。
用俗气的话来讲,就是,我如一朵,盛大的白莲,坐落在阴暗莫测的大宅,更显得我圣洁而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