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四子并未完全遵循父母的遗愿,他们取出父母少量骨灰进行合葬,这是他们为人子的私心。
父母的离去给阿梨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她站在少女时代最喜爱的一片玫瑰花圃中,回忆起许多过往。
阿梨在玫瑰庄园独自住了一个月。
这一次,霍韫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反对。
当初病房内他无法唤醒阿梨的求生意识,如今满头白发下的阿梨满眼死寂,他终究怕了,也终于明白,一味的强求,只会逼死他的爱人。
四岁那年,她画的《金黄稻田》被评为幼儿组的特等奖,还在那天遇到了爱哭鬼姜羡鱼,她带着奖状和新交的好朋友回了家,哥哥姐姐都给了她一个吻,夸赞她,严厉的父亲、落落寡欢的母亲也对她竖起来大拇指。
七岁那年,母亲难产,九死一生诞下弟弟,弟弟一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围着他的三位哥哥姐姐,她不再是最小的,父母以及周遭长辈都告诉她“你是姐姐,你要保护弟弟。”
她也在那一年写出第一本书,遇到温柔善良的出版商叔叔,书的扉页上写着一句话“献给我刚出生的弟弟”。
十岁那年,她画了一张全家福,家中只剩下母亲,兴冲冲跑去母亲跟前献上画作,却被无情打落在地。那天母亲心情又是十分低落易怒,那幅画掉到了地上,不慎被碰到的水杯“哐”的一声倒下,流出来的水浸湿了那张全家福。
那是她第一次作人物画,从此她讨厌作人物画。
那天是3月4日,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日子的深意。
十五岁那年,她为了给柒月报仇,打得那个私生女落下终身残疾,家中无人斥责她,母亲问她解气没有,还答应她让那个女孩从京城消失。
十六岁那年,她闻名画坛,被誉为“天才少女画家”,一幅画千金难求,开展拍卖会,所得大部分捐赠,余下与多年写作收益进行投资,设立母校助学金。
同年,遇到老师萧今慕,师徒互为知己,确立未来理想。
十七岁那年,她获得全国生物金奖,三个挚友陪着她去参加比赛,四人再加上萧今慕一起合影留念,那是她一生眷恋不舍的时刻。
从十八岁开始,命运急转直下,往后竟然再无坦途。
温洛鞅与温洛灵将当年霍韫年求娶阿梨的聘礼悉数归还,全部都写在了阿梨与霍韫年两个孩子的名字,其意不言而喻,兄妹俩没有多言便离开了。
一个寻常的早上,阿梨喝肉粥时突然反胃都粥都吐了,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医生诊断已经两月有余了,“二小姐,您忧思过度,恐不利于胎儿啊,还请二小姐您敞开心怀,这样胎儿才会健康长大的。”
阿梨抚摸着肚子,竟然破涕而笑,她突然感觉有一种能量席卷全身,这是她的孩子,一个会全心全意爱她的孩子。
阿梨逼着自己又吃了一些东西,然后便出去散步了。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这是她最喜欢的天气。
她三十岁了,她要做母亲了。
阿梨给霍韫年打了电话,“阿年,接我回家吧。”
阿梨在温家待了一个月,是霍韫年送她来的,两人约定一月为期,却没有说一个月后又要怎样。
霍韫年的模样憔悴不堪,瘦削的两颊,乌青的眼底,该是有许多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阿梨望着霍韫年的模样,沉默许久。
夫妻俩手牵着手回了家。
霍斯延被送到了F国,由霍梓愿照顾,他进了父亲少时的学校。
孩子四个半月时,稳定了,阿梨提出想去南山寺一趟。
霍韫年开车送阿梨去的。
“阿年,你在下面等我吧,我想一个人走完这条路。”
“好。”
霍韫年没有问为什么,他终于学会了尊重阿梨的想法。
阳光明媚,路不长,也不陡,阿梨走到寺庙门口也不累。
南山寺内有一棵巨大古老的梧桐树,树下常年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没有人知道她具体年岁,只见其满头银丝,身形佝偻,但说话仍然咬字清晰,坐在树下的靠椅上,整日乐呵乐呵摇着一把蒲扇。
梧桐树上挂满了红布条,红布条上写满了来来往往无数信徒的真心祈愿,想要为所爱祈福的善男信女,可以到老婆婆前面找其拿红布条,旁边摆放的一张木桌上放着笔墨。
阿梨找老婆婆要了两条红布。
阿梨的毛笔字写得很好,还得到过柒月的提点。
阿梨先写下的是“但愿吾爱来生安宁。”
半生被毁,十年折磨,父母离世,也该放下了。
阿梨将红布条系在树上,凝望了许久,眼神平静。
“阿宁,我已经可以尝试去回想起那一天了,我的心已经不会再痛了,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沈慕宁,如果我不是温家女,不是温家二小姐,不是柒月的挚友,不是霍韫年的妻子,抛却所有的身份,我只是我自己,我爱你,二十岁的温洛梨是真的爱你,白头之约是真的。”
“沈慕宁,你骗了我,还骗了我两次,不敢和我坦白你的身份,更不敢告诉我你与霍韫年的关系,混蛋。但是我原谅你了,我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了,因为我要放下了。”
“阿宁,下辈子,光明正大地活着吧,只是下一世,我们不要再相遇了,如果遇见了,你也一定要假装不认识我,我不想再爱你一次了,真的太痛苦了。”
“沈慕宁,我要正式开始新的生活了。”
阿梨轻柔地抚摸显怀的肚子,“这是我和霍韫年第一个共同期待的孩子,我会好好爱他的,我一定能当好一个母亲的。”
阿梨又在另外一条红布条上写上了“保佑吾夫平安喜乐。”
阿梨将踮起脚将红布条挂在了更高处。
这一刻,阿梨是真的想好要放下过往一切,与霍韫年携手走向未来的。
父母的离世,阿梨不是不恨了,只是没有再恨的力气了,她是想活下去的,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能活下去的理由,她选择接受一切。
“我会像曾经爱你一样去爱霍韫年,以及我们的孩子。”
“阿宁,再见啦!”
阿梨心满意足,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背后的老婆婆说了一句“姑娘,珍惜眼前人啊!”
阿梨回头,神情诧异,目光略带不解地望向老婆婆,但见老婆婆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所以也没有追问其话深意。
阿梨双手合十朝着老婆婆微躬身,释怀一笑:“婆婆,我会的。”
六月后,阿梨顺利生产,是个胖乎乎的声音响亮的男孩。
阿梨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霍韫年把孩子给自己抱,“小阿游,母亲终于和你见面啦。”
阿梨爱不释手地抱着幼子,眼中的母爱溢于言表,“阿年,等过几天我出院了,周末我们带着阿游去拍照片吧,刚好那天韫思放假回家。”
霍韫年爱恋地吻了吻阿梨的额角,“斯延今天也回家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拍全家福,好吗?”
霍韫年语气谨慎,害怕阿梨会不喜。
阿梨笑道:“可以啊。”
霍韫年小心翼翼地替阿梨梳理白发,十年了,这一天的阿梨比过去任何时刻都像个活人。
“阿年,你说让阿游三岁去上幼儿园会不会太早了,他两岁我们可以请个专业育儿师回来,不行——”阿梨一下子话变多了,“还是我来带吧,那我回去后要提前看两岁幼儿的早教书了。”
霍韫年也十分喜爱这个幼子,观其眉眼,像极阿梨,但是那鼻子与嘴巴却是随了自己。
他的降生,救了他的母亲,也救了他。
霍洛游的满月宴举办得隆重盛大。
伯恩森先生也来了,他遵照h国的传统为霍洛游打造了一套平安金饰,璎珞、项圈、平安锁、平安手链与脚链,全部都是纯金,价值不菲。
阿梨欣欣然收下。
伯恩森先生瞧出霍洛游像阿梨,便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阿梨,也许许多年后又会有一个小画家,传承你的衣钵呢。”
“哈哈哈,很有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