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着她的名字,明珠眼神涣散,他杀过无数人,亲眼看着那些人临死前的模样,如今他们的脸庞和明珠重合了,他惶恐,颤的更加厉害,死死抓住明珠的手。
“不要……”
不要什么?
明珠心想,还不够啊。
这样的李鹤,还不知人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是你爱上了,却不能得到。
是为她付出了一切,却被最爱的人漠视。
这些都是明珠曾亲自受过的,她知道那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唯有如此,才能将无坚不摧的李鹤击垮。
她望着李鹤的眼睛,李鹤感知到什么,缓缓靠近,明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指落到他的唇上。
“你与,她……我……我……成全……”
轻轻一点,落下微红。
微凉的触感顷刻离去,便如海棠凋落,沉入泥土。
她的手臂重重垂了下来。
生命的重量有多少?李鹤抱住她的身躯,时间好似死寂了般。
“明珠……”
“明珠?”
“……”
他声音越发不肯定,轻的像把飘摇的雨伞,随时都被风刮烂。
明珠躺在他怀里,断绝呼吸。
脆弱的仿佛一个瓷娃娃,没有面色,没有表情。
“我不清楚,你要的什么,但我真的……不知道。”
他断断续续,甚至不敢去触碰她的鼻息,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答案。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的李鹤,原来连接受现实都做不到了。
他便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却背上恶名,没有人能保护他,也没有人可以站出来。
李鹤跪坐在冰冷的冬天,话语中竟带着一丝委屈。
“我去查清楚……都查清楚,到时你怎么罚我都好,好么。”
他握住明珠的手,一次次往自己的脸颊上放,渴盼她能像以前那样安抚自己。
明珠的手臂一次次的垂落,无人应答的寂夜,重叠的大火,纷飞的呼啸,怀里,冰冷的身躯……
——兴许下次您再见到夫人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这几日,他确是有在活着。
不知是为谁活着,不是个行尸走肉,有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
苗黎说那叫动心,如果是他理解的动心,如果那是个人人都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他才明白。
为什么他刚刚探究到一丝妙趣,就让他痛彻心扉。
复活没多久的心又寂灭了,变成了一颗石头,僵硬地生出裂痕。
明珠弥留的声音历历在耳,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
她说,成全。
她最后,竟然是成全。
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他满手鲜血,喉头哽咽,竟感到挫败,竟想着死。
他从来没有过一次屈服,可在意识到明珠离开人世,离开了他的那一刻,他闪过和明珠一起离开的念头。
他就像个未开化的孩子,终于明白了世间情爱,知道了别离的滋味。
“快将那逆贼抓回来!!!”
兵戈之声,布甲撞击,沉重地刺透被封闭的土地。
闯了进来。
终于找到了李鹤,李承满心得意,“哈哈,蠢货!这次看你还怎么办?!”
远远的,他看到李鹤怀里鲜血淋漓,脚底也是一片血红。
“嗯?”
隐隐认出,那是明珠。
他大笑出声,“哈,她竟然死了啊,死的好啊!贱女人!竟然敢骗老子,早就该死了!你才杀了她,哈哈真是蠢货!!”
李承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一旁传来大惊失色的倒吸凉气声,“啊?!!他,他竟然杀了四殿下!!”
只见李承动作一僵,心脏被一只鲜血淋淋的手掏空了。
他低下头去,震惊之余,丧失了生命,轰地倒在地上。
其他人倒退几步,像看阎罗一样看着被喷了满脸血的李鹤。
他微微侧头,一半眼睛都被血糊住,与泪水凝在一起。
盯着指尖嘀嗒的红液,他喃喃,“弄脏了……”
“什么?!”
其他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李鹤一眨不眨,原本手上,是明珠的血,被李承的弄脏了。
得洗干净。
要怎么洗?
噗——
噗噗——
他们的心脏,脖子,被李鹤生生划断,一整个袖子都被染透了,他的眼睛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暗红色。
雪白的大地顷刻变成一片炼狱,山巅之上,他仿佛看见那尊人为雕刻出来的佛像悲天悯人地望着他。
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趴在地上,倒退着往后,手脚并用,惊恐地对他说:“这、这是先祖安息的地方,你就不怕被他们报应吗!”
“滑稽。”
他薄唇微启,齿间流露寒气,蹲下身来,质问他一个可怕的问题,“先祖的血,干净吗?”
噗——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都死了,没有活口。
鲜血流了满地,近乎没有一处柔和的地方,他起身,踉跄着走向中间,被他好好保护的地方。
明珠静静地躺在那里,阖眸好似在安睡。
他伸手去,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到了中途,他倏地停下来。
嘀嗒,嘀嗒。
指尖淌血,那些血,热的,脏的,臭的。
不干净。
他找不到水源,找不到干净的东西洗去他一身污秽。
明珠干净的离开,他不要自己弄脏了他。
李鹤伫立在那,明明是修长的身影,却好似矮了许多截,好似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断,筋骨碎裂,摇摇欲坠。
他解开衣裳,轻轻把她裹起来,小心翼翼托起她的双膝。
“我……我带你回家睡……我先送你回去,这里凉……余袅袅,余袅袅……我会查清楚……”
他胳膊一抖,明珠那么轻,他却好似承担不了她的重量。
李鹤跪在地上,双膝针扎般痛,更痛的是心底一直泛着苦涩的地方。
那里一直唤明珠的名字。
——海棠要开了……
他低声喃喃,却再无人应答。
“我带你看海棠,我们一起,好不好?”
眼前好似飘过无数海棠花影。
——少时。
他震惊地抬头,四周没有人,明珠在他怀里紧紧闭着双眼,已经开始变得僵硬。
此时此刻,他不知自己在人间还是炼狱。
他永远都听不到,那个陪伴了他十五年的少女唤他一声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