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仲
陈叔心中仍觉此事不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胡须,缓缓开口道:“依我看,此举着实欠妥。”
先暂且不提这血灵花能否顺利养活,就算真的养活了,后续又该如何利用它来修复秦在锦的血灵骨?
毕竟,此前从未有人尝试过这样的方法,完全没有先例可循。
“不妨一试。”冬苓搀扶着秦念淑,缓缓走了过来。
此时的秦念淑,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但她又实在是担忧秦在锦,根本无暇顾及自身。
“实不相瞒,我并不知晓修复血灵骨的具体方法,阳春门中也从未有过关于血灵花这类药材的记载。可是,我们如今别无他法。”
秦念淑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池愿身上。她对这小丫头有些印象,时常跟在沈亦行身边的那位。
“你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血灵花的吗?” 秦念淑轻声问道,语气中满是诚恳。
或许是感受到秦念淑的真诚,又或许是念及秦念淑曾医治过江挽,池愿开口答道:“阿公告诉我的。”
“阿公?” 冬苓听闻,急忙接过话茬。
“不是卜南,是平仲。”池愿解释道。
她所说的并非玉沙阁的阿公,而是星回村的阿公。
江洵听到此处,突然闪过一段回忆。
他记得江挽之前也曾提及过 “阿公” 这个人,那人曾说世上本没有白榆人,一切不过是欲望的化身。
如此看来,江挽所说的阿公与池愿提及的,应当是同一人。
“那阿公又是怎么知道血灵花的?” 冬苓追问道。
“阿公长寿。” 池愿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地说道。
她所谓的长寿,就是活得年岁久长。而又因为活得久,所以知晓的事情就多。
“好,那花种在哪里?” 秦念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了下来。
“往后,我每隔三月便来取一次血,同时留下三瓶护心丹。”
池愿却并未回答秦念淑关于花种何处的问题。
种在哪儿,她自有考量。
至此,秦在锦便留在献岁阁安心调养。
而江洵作为三阁主,自然而然地住进了后院。不过,他并未选择入住江挽曾经住过的那间房,而是搬到了偏殿安歇。
他始终认为,江挽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因此,那间房里的所有东西,他都不许任何人挪动分毫,平日里的打扫清洁,也都是他亲自操持,生怕破坏房中的一丝一毫。
八月末,秦念淑的身子彻底康复。
在此期间,始终未能寻得秦方礼的丝毫消息。
好在阳春门尚有几位长老出面主持大局,门中事务才不至于陷入混乱。
于是,她即刻从献岁阁出发,前往各地阳春医馆。
与她同行的,还有方知许。
九月中旬,郜林带着邱漓的书信一并回到三阁。
鸣蜩山投毒一情已彻查清楚,除了海婆,所有病患都已恢复如初。
经此一事,邱漓决定日后留在鸣蜩山,专心钻研巫蛊之术。
年末,江洵以阁主身份,收赵玉洲为徒。
一日,江洵兴起,突然问赵玉洲这些时日以来为何老是黏在自己身边儿,也太烦人了些。
那孩子一脸认真地回答:“山上太冷了,阿姐让我多陪着你。”
江洵闻言,愣了半晌,最终抬起手遮住了双眼。
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哭。
怀德十年三月,花朝楼传来花停云去世的消息。
同月,花时雨接手花朝楼。
听闻,花停云的死因是溺死,而怀里还插着一支芍药。
怀德十年七月,江洵在今朝榜的排名一跃成为第十名。
当他站在那个位置时,突然理解了江挽曾为何执着于这个名次。
在历届第十名的记载名单中,他看到了林若生的名字。
她在守着她娘的位置,而如今,江洵守着她的位置。
此后,再未变动。
怀德十年冬月,相月山掌门人许青临失踪。
相月山内部势力彻底分裂为三派:守旧派、激进派、中庸派。
门下弟子分别听从齐明、许歆、冬苓三人的号令。
怀德十一年四月,龙潜谷谷主之位由傅玩平之子傅越继承。
此后,龙潜谷的势力范围迅速向外扩张。
同时对外宣称:若无请帖或提前通报,各大门派子弟禁止踏入龙潜谷地界,否则有来无回。
除非,掌门人亲自带着丰厚的“礼品”前来赎人。
怀德十一年腊月,一元宗超越花朝楼,跻身门派榜前七。
同月,济云楼仝舟查出当年刺杀父亲的真凶,并亲自前往献岁阁致歉。
宣称日后要与三阁弟子和平共处,亲如兄弟。
怀德十二年七月,献岁阁举办弟子大会。
主阁的姜南夺得魁首,而后挑战一阁阁主温如玉,半个时辰后败北。
七月末,温如玉辞去一阁阁主之职,离开了献岁阁。而一阁阁主之位,由方震指定云蘅接任。
怀德十二年八月,赵玉洲接受中律司的任务,下山而去。
然而,这小崽子不知因何踏入了龙潜谷的地界,被龙潜谷暂时扣押。
三日后,方震收到来自龙潜谷的书信。
“谁徒弟捅的篓子谁去补!”
方震端坐在主位之上,食指重重地敲击着摊开在案几上的信纸,那 “咚咚” 的声响仿佛要将信纸戳出个洞来。
三年时光悄然流逝,方震似乎愈发苍老了。
在江洵听来,他这看似严厉的训斥,竟没了往昔的威慑力,反倒觉得眼前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隐隐透着几分可爱。
云蘅坐在一旁,极力憋着笑。
有些人呐,在命运的轨迹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重逢。
比如江洵和傅霖,当然也可以称他为傅越。
江湖之中,许多人曾见过傅霖的模样,却鲜少有人见过傅越。世人皆以为,温如玉那宝贝徒弟,已丧命于那场乙级任务之中。
为此,不少人扼腕叹息,多好的一位练武奇才啊,奈何英年早逝,着实令人惋惜。
江洵神色平静,淡然地应了一声:“是。”
“行了,也没别的事儿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方震满脸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同时还不忘让江洵把龙潜谷的书信带走。
三人并肩走出殿外,云璟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那小子……算了。”
他本想提醒江洵,前往龙潜谷务必小心行事。毕竟当年那位与江洵之间,可是有着旧账未清。
如今人家手里攥着赵玉洲这个送上门的把柄,指不定要如何刁难江洵。
可转念一想,这是三阁自家的事儿,自己跟着瞎操哪门子心?
真是年纪大了,赶紧来个年轻后生,把自己这位置给顶了,也好落得清闲。
“多谢二阁主挂念,在下心中自有分寸。” 江洵面色平静地回应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江洵与云璟、云蘅二人告辞后,便朝着三阁的方向走去。
秋风轻拂,撩起他墨绿色的长衫,腰间悬挂的香囊随着步伐左右摆动,香囊封口处的流苏已然褪去了原本的色泽,显得有些陈旧。
“哥,你觉不觉得那孩子越来越像江挽了。” 云蘅望着江洵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
“她带大的,自然像她。” 云璟语气平淡地回道。
江洵回到三阁,缓缓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随后打开了龙潜谷寄来的那封信。
信中写道:
献岁阁弟子赵玉洲,于执行任务途中,误踏入龙潜谷之境。
欲赎回此弟子,烦请献岁阁阁主亲至敝谷,并携带厚礼前来领人。
人、礼二者,缺一不可。
自接此信起,三日内若未前来提人,本谷主将默认贵派放弃此弟子。
谷中麟狼众多,正乏食料。
江洵一眼便认出,这是傅钺的字迹,不禁苦笑了一声。
院中的银杏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树枝上栖息着三十六只木鸽,那是江挽的木鸽。
每月初一,都会有一只木鸽飞来。
江洵在取出护心丹后,便会将其摆在院内的银杏树上。
三年来,月月皆是如此。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每月频繁下山去执行任务。只有为了维持今朝榜的名次时,才会挑选几个合适的任务一并完成。
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后院,甚少外出。
那些身为弟子时所穿的服饰,被一件件仔细地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宽袖长衫。
岁月的磨砺,让他眉眼间越发沉稳。
在这期间,三阁未归之人,除了江挽,还有邱漓。
不过,如今的邱漓已然成为鸣蜩山的蛊王,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而二人这段时间主要靠书信往来。
至于冬苓,则愈发忙碌,即便是每月前来探望秦在锦,也得从繁忙的事务中挤出时间,往往待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匆匆离去。
曾经形影不离的五人,竟再未聚在一起吃顿便饭。
而三阁,亦不复往昔那满溢的欢声笑语,徒留一片寂静与怅惘。
仿佛那些年,只是江洵做的一场梦,一场够他回味余生的绮梦。
所以成长的代价是什么呢?
江洵心想,大概是独身吧。
除了秦在锦,他们每个人都背负起自己那越发沉重的行囊,在人生的道路上行止无常。
他们一边高垒心墙,一边收敛锋芒;一边招惹过往,一边贪恋远方。踏过荆棘、深陷泥浆,沾了一身名为“世俗”的脏。
最终,却依旧妄想染指那皎洁的月亮。
实属荒唐。
“洵儿。”
陈叔伫立在门口,目光投向院子里对着秋千怔怔发呆的江洵。
倘若他未曾见过江洵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这般落寞的景象,或许不至于将他深深刺伤。
江洵不该是这般模样。
他不应该被困在这山上,更不应该被囚在往昔的回忆里与当下的无奈中。
“嗯。”
江洵听到陈叔的呼唤,轻声回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怅惘。
“洲洲的事儿我听说了,要不咱换个人去吧。” 陈叔迈着步子走进院子,言语间满是关切。
“换谁呢?还有谁能去呢?”
江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赶忙缓和了一下,接着说道,“陈叔放心,他不会伤我的。”
江洵在临行前,特意去看了看秦在锦。
那人依旧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岁月在他身上停驻,呈现出一派静好模样。
“锦哥儿,快点儿醒过来吧。”江洵悄声道。
都没人陪我玩了。
龙潜谷离青州不算太远,江洵为图省事,取出一枚缩地符。符咒一展,瞬间霞光一闪,眨眼间,便已置身于龙潜谷地界。
近些年来,中律司的奖赏越发实用,不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灵石,更多的是方便任务员执行任务的符纸与道具,倒也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江洵刚踏入龙潜谷地界,数十头麟狼瞬间察觉到陌生气息,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地朝他冲了过来。
可奇怪的是,当它们冲到距离江洵三步开外的地方时,猛地停了下来。
江洵目光在这群麟狼身上来回扫视,一时间,一人群狼的场面竟莫名透着几分诡异的和谐。
只见领头的那头麟狼仰头 “嗷呜” 叫了一声,随后向前迈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江洵,似乎在示意他跟上。
可江洵依旧站在原地,并未挪动脚步。
那头狼见状,急得又 “嗷呜” 了一声,声音里仿佛带着几分催促。
身后的麟狼们似乎也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推一推江洵,可又忌惮着什么,只能在他周围打转,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要我跟上?”江洵温声道。
“嗷呜。”
“不早说。”
“嗷呜?”
“哦...抱歉,我忘了我听不懂。”
“嗷呜!”
于是,几头麟狼在前头带路,江洵不紧不慢地跟在它们身后。
行至龙潜谷门口,几个正在打牌的守卫看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地站起身,准备阻拦。
可等江洵靠近时,几人的动作陡然停住,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侧身将江洵迎进谷内。
江洵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引路的守卫,开口问道:“不拦我么?”
“不拦不拦,自家人有什么好拦的。”那人满脸堆笑,热情地回应道。
自家人......江洵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他不确定对方所说的 “自家人” 是否和自己所理解的是同一个意思。
但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没人阻拦,他也乐得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