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骁二十八那年,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高高的铁栏杆紧锁着,里面是小孩欢笑的打闹声。
他抬脚从门口走进去,门口的保安视若无睹,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
虞骁心下惊疑,顺着园区往里面走去。
路过不少的孩子,身上穿着发旧的衣服,脸上脏兮兮地,从他身边打闹过去,甚至直直撞到他身上,然后毫无痕迹地穿了过去。
他们看不见自己。
虞骁低头,难以置信地伸出手,目光中出现一双小小的白布鞋。
目光缓缓上移,他看见了小时候的虞岁晚。
她穿着破旧的短袖和裤子,莹白的脸上很是清瘦,衬托地那双眼睛格外大而明亮,和陆嘉宁很像很像。
若不是陪着陆嘉宁长大,他几乎以为这是陆嘉宁的恶作剧。
只是现在,虞骁蹲下身,想摸摸她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她的头顶穿了过去。
虞骁的身体僵住,他好像,并不能触摸到她。
女孩站定,似乎并没有发觉前面的异常,只是垂下眼睛去看地上的蜗牛。
周围似乎刚下过雨,一切都湿漉漉的,虞骁轻轻喊了她几声,发现她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只自顾自地找了几片树叶喂给蜗牛吃。
虞骁陪着她蹲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和蜗牛自言自语。
话语不成段落,喃喃出声,令人听得并不真切。
“小晚。”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女孩应了一声,起身朝着声源处跑了过去。
“院长阿姨,我在这里。”
难道这是小晚以前的孤儿院吗?
虞骁细细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确实很像二十年前的样子。
孤儿院的日子很单调,她很乖,院长阿姨非常喜欢她。
他无法离开,只能跟在虞岁晚身边,看着她独立又懂事地慢慢长大。
直到看到她被江家收养,满心欢喜地在床上打滚,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欣喜和憧憬。
虞骁笑着坐在床边,隔空摸了摸她的头。
第二天一早,院长阿姨给她穿上了一件最干净的衣服,裙子有些小了,原本的粉红色被洗的发白,帮她扎了一个清爽的丸子头,露出莹白饱满的额头。
她站在孤儿院门口,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江栾民来接人。
虞骁就站在她旁边,伸手想帮她理一理额前的碎发,却再一次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无奈地笑了笑,眸光温柔,心里想着:
小晚,哥哥来保护你了。
等到江栾民终于出现,把她带到虞家的时候,虞骁时隔二十年,再一次回到了燕市虞宅,他长大的地方。
院子旁边种了两棵高大的榕树,夏风吹过,飒飒作响。
虞骁跟着他们下车,还没走到别墅内,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江栾民皱着眉头,拉开虞家的大门。
一只玻璃杯顺着里面砸了过来,直直地朝着虞岁晚而去。
虞骁瞳孔紧缩,下意识挡在她前面,尽管知道这样阻挡不了什么,依然条件反射地倾身护住她。
他记得,第一次见小晚,就是因为自己失手将杯子砸在她身上,害小晚受伤了,双手扎满了玻璃渣。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双眼睛猛地瞪大,然后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杯子。
“砰”的一声,杯子砸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虞骁怔在原地,庆幸又疑惑。
难道这不是小晚小时候吗?
别墅内争吵的母子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
虞骁一回头,就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还有母亲。
玻璃杯没有砸到人,小虞骁站在原地,嗫嚅着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刚想走过来,江栾民将小姑娘留在别墅外,自己走进去,关上了别墅的大门。
里面的争吵声愈加激烈,虞骁只能看见虞岁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别墅外,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小小的。
她揪着衣角,怯懦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被丢在了外面。
良久,才擦了擦眼泪,慢慢蹲下来,对着自己的影子,怯生生的喃喃自语:
“江叔叔的家人,好像不喜欢我。”
“我要回去吗?”
沉默的影子无法给她回应。
虞骁蹲下身,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无法触碰。
他心疼地抱着她:“不是,不是不喜欢你,小晚,你再等等。”
“你再等等,哥哥会保护你的,别难过。”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几声惊呼,别墅大门被大力拉开,虞岁晚猛地从地上站起身:
“江叔叔——”
没有人理会她,江栾民抱着小虞骁从里面跑出来,急急忙忙地上车离开,地上撒落了斑斑血迹。
江雅静挣扎着在沙发上嘶吼,王妈紧紧地按住她:
“夫人,你别逼少爷了,少爷都割腕了,您放过他吧。”
江雅静全然听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儿子的行为刺激地满眼通瞳孔,形如厉鬼:
“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故意当着他舅舅的面这样,虞骁!”
她越过大门,疯狂的目光猛然间和门口的虞岁晚对上,扭曲大喊:
“那是谁,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王妈目光扫过来,看见虞岁晚站在门口,只以为是别人家的小姑娘,赶紧跑过来把门关上,然后又去和江雅静周旋。
虞骁冷着脸站在雕花大门外,面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安静下来,虞岁晚就这样站在门外,所有的希冀和美好统统打破。
她垂着眼睛,难过地站在铁门旁边。
院长阿姨以为江家什么都有,没有给她准备什么东西,现在的虞岁晚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蹲在大门外,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全然不记得有这件事,明明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喜欢这个妹妹的。
二十八年来,这是虞骁第一次感到茫然又无措。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的虞岁晚一遍一遍地敲门,可门内始终无人回应。
最后,她蜷缩着身体,就这样靠在门外睡了一夜。
虞骁心急如焚地陪在她身边,无数次想要将她护在怀里,却无济于事。
他就像是独立在这个世界之外,无法撼动半分命运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