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齐离去后,观复洞的众妙之门前就只剩下了邱识与余凉。
烛火烁烁,映照在邱识的脸上,他脸色忧虑,将她扶起后,满眼心疼地细细查看余凉有无其他伤势。
想到余凉方才提到她是如何逃出的夷山玄洞,邱识心头涌上一阵后怕,他险些害死不止一个徒儿……
“你身负重伤,还游下那不知能否得生的暗河……唉,阿凉,苦了你了。”邱识喟然。
余凉拍去膝盖上的尘土,语气轻松:“都过去了师父,也道我命不该绝,天赐我一条生路。只是,师祖说的天命心法,我——”
邱识打断道:“此等绝世心法,能有复元之效不奇怪,你既说了是为自救,我们也是信的。”
如果仅仅是相信她别无心思,宿齐离开时又怎会作那番言语?余凉知道,邱识的这段话,也许只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而已,他通透聪慧,怎会猜不出一个普通武林侠士对绝世武功的贪图?
余凉敛了眼眸,“徒儿还有私心,练下《天命心法》,不仅是顺势而为的求生,还原有几分贪念。不然我早该在未见心法之时,就该听师父的,先把他杀了……而不是留待开启最后一道山门。一时贪欲,才让他得以先下手为强。我的伤,既是不忍,亦是利欲。”
她面带忏悔,以退为进,尝试直接剖露几分人心,好让邱识不会猜测她是否还藏有其他的小心思。
这番样子落在邱识眼里,确实是一副全盘托出了的坦诚样,他心下一松,觉得自己的徒儿迷途知返,仍有可救。
邱识:“你可知,天命心法乃霸道之功,依我师祖萧杞所言,此功性独,排斥其他功法内力,无法与之共处,你练得越熟,太初内力于你体内就越消陨一分,直至你体内只剩‘天命’这一种内力。”
余凉抬眸,双眼迷茫。
邱识接着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难不成是意味着,若她失了太初内力,就不算是太初弟子了?那她这趟是白回来了?
余凉慌了神,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摇摇头,“请师父明示。”
邱识道:“天命心法你既已练了,便不会被轻易抹消,除非你自断体内所有内力,一切从头再来。亦或就此停下,不再习天命,但它已存在你体内,太初内力怕是再难有所突破了。”
听这意思,练不是,不练也不是……她还赶着一年后参加正法大会呢,怎能在武功上毫无进展?
她幽幽道:“若我两个都不选择,可还有其他办法?”
邱识定了眼神,看着她道:“继续练天命,直到你体内再无其他心法内力,就是它大成之时。”
一听这话,余凉眼里亮了亮。对啊,虽然只练天命不在她预想之内,但神功大成就是她想要的啊!只是她如果表现得毫不犹豫,是不是就显得自己对太初心法太不屑一顾了?
她蹙眉试探:“那师祖叫师父您‘处置’我……是为何意?”
“前朝太祖留下这份功法的时候,还留下了一把克制它的利器,你可知是什么?”邱识问。
余凉假装不懂,邱识便直接道:“微明剑。”
“怎么会是师父你的佩剑?”余凉作惊呼状,微明剑就是终结她穿书任务的东西,她怎会不知。
像是要提到什么沉重的事情,邱识面色沉了下来,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道:“此剑,由萧杞带到太初,说是救世之剑,即用以对付练成天命心法,而又为祸世间之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问:“这是何意思,你明白吗?”
情况挑明到这份上,余凉没有再装傻:“师父是说,如果我不愿自断武功,坚持修习天命的话,那我便是微明剑的敌人,亦是……整个太初、甚至整个武林的敌人?”
邱识摇摇头:“神功在手,如何运用,在于人为。只要你内心良善,练了便练了。”
内心良善?余凉听得心虚不已,她的角色定位,可难以良善啊。
邱识话锋一转:“只是,你说星驰剑已丢失于夷山之下,那微明剑为我之佩剑,从此就亦为掌门之剑。如果你坚持要修习《天命心法》,微明剑我就只会传给他人,以保天下之安危。”
微明剑克制天命功法,便相当于维护武林的一道保险。
此意无非就是告诉余凉,天命心法与掌门传人之间,余凉只能选择其一。而她只要修习了天命,那不论何时,头顶将永远悬着一把利剑,哪怕拥有至高武学,也达不到不败之地。
多年努力亦会轻易倾覆于某位持剑者的手下,朝着这样一个目标前进,对于任何习武之人来说,都是没有奔头的。
邱识也是在劝她,不要做无用之功。
可是她一路走到这里,就是为了习得天命,一举夺下盟主之位。
余凉坚定了神色,以她对邱识的了解决意赌一把,她道:“师父,一年后就是正法大会,此等武林盛事,虽是选盟主,但仍有无数有志侠士想借此崭露头角,闯出名声,若徒儿此时自断内力,亦或停滞不前,这长达五年一期的盛会便是错过了,可重新起步又谈何容易,不知得再练多少年才能重回现今的境界。”
“我知道,”余凉愁然,“这些皆是身外之名,修道是修心,徒儿怎该在意这些东西……但是徒儿多年努力,所付出的不是为了止步于此,更不甘心就此落于人后。掌门之位,确实不合适徒儿这般心性的人,微明剑另有他人所执的话,徒儿放心,亦不后悔。”
年轻时的邱识就是这般要强的心态,痴迷武学,追求无上之功,以至于不得宿齐传授“上御九天”而生了心结,若不是心念太初,怎会甘于坐守门派,归心修道。
余凉赌邱识能因此理解一个年轻人追求至高武学的心理。
邱识沉默了一会儿,神思飘回了当年二十余岁的自己,那年他在正法大会上夺得四院擂主之一,成为自正法大会成立后最年轻的擂主,一时志得意满,竟敢肖想武林盟主之位,若不是最后连败两局,怕是从此恃才矜己,心浮气躁难成大事,何来今日的邱识。
想到此,邱识自嘲一笑,转头道:“也罢,你已下了决心,为师不拦你,前路如何,你自己决定了,就自己走。但你带师兄出逃下山,除了你师祖与你我,其他人概不知内情,如不略施惩罚,怕是难以服众。”
他抬手指向山洞外,“眼下距正法大会还有一年之期,后山处有一座独峰,是当年太子萧杞正式拜入太初前的藏身之所,亦是他死后坟冢之地。木屋早已破败不堪,是时候修缮了。”
话落眼神落在余凉身上,她顿时懂了,这是罚她给萧杞守灵,以重建木屋的由头,修屋,也是修心。但左右不妨碍她练功,没什么大问题,余凉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