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媚妍这个名字,对柳睿锦来说,是困扰了她一生的魔咒。
这个人的存在,是她这一生不幸的开端。
柳睿锦第一次知道‘厉媚妍’的名讳,还是上京城中流传的那首童谣。
上京良侯厉家将,
父子封王又参将。
长女倾国美名扬,
幺女福星从天降。
简单的四句话,便是对功勋卓着的厉氏最好的概括,而这一点,也正是让柳家最讳莫如深的地方。
帝王无条件的信任,那是比任何封赏都要珍贵的东西,这也是柳家最缺少的东西。
这日,几个宫妃正巧来她这里请安,恰逢她得了陛下赏赐的美酒,于是午时便留了她们在长华殿用膳。
用膳时,宫妃们恭维着她,忽然有人提起了厉媚妍的名字。
“定远王女色倾城。”
这句在上京流传已久的话,就这样灌入了柳睿锦的耳朵。
她放下玉箸,瞟了在场的宫妃们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问道:“不知定远王的这位长女定亲了没有?”
立即就有宫妃回应:“定了的,臣妾听闻是容王殿下亲自向太后求娶的,太后与定远王妃商议后,这才点了头的。”
原来已经定了亲,还是陛下的亲弟弟。
这一刻,她心里莫名的放松下来。
定远王军大胜的消息从边境传入宫中,陛下大喜过望,趁着年节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又往边境连下三道圣旨犒赏戍边的定远王和三军将士。
宫宴这日,柳睿锦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给她簪发的宫人见状,软语宽慰着她,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无声地点了点头。
宫宴上,她第一次见到厉媚妍本人。
即使听过太多关于那个人的传闻,心里对于她的美貌也有了准备,但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柳睿锦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她该如何形容那个女子?
这一刻,柳睿锦甚至都觉得,什么倾国倾城,瑰姿艳色,艳绝天下这类形容美人的词汇用在厉媚妍的身上都太过俗气。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群芳难逐,天香国艳。
这般独一无二的形容才堪堪配得上厉媚妍这个人。
柳睿锦说不清自己是嫉妒还是什么,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的不安便逐渐扩大,直到有宫人来报说在御园见到了陛下和定远王长女时,那股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不会的,陛下明知道她是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应该不会的。
回长华殿的一路上,她一直这样对自己念着。
然而第二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宣慈殿里,她赶到的时候,陛下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太后则是一脸怒容。她似乎能猜到,在自己来之前,殿内已经经历过一次争吵。
果然,她就不该对帝王抱有什么期待。
如果说当初的苏袅袅是因为与先皇后长得相似,陛下醉酒一时认错了人,她还能安慰自己。那厉媚妍呢?她可是与先皇后姜玉没有半分的相似,甚至可以说,厉媚妍的容色比起先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到底是见色起意了。
从太后那儿出来,她跟在陛下的身后一同往回走着,快到到明极殿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陛下的背影,开口问道:“昨日陛下并未喝醉吧。”
看似突然却又不是很突兀的一句话,让多情的帝王怔住片刻才缓缓转过身。
他道:“是,朕未醉。”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让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是柳睿锦第一次,不顾皇后体面,不顾体统规矩,不顾形象脸面的,跟她看作夫君的男人在众人面前大吵大闹,也是唯一一次。
终究……还是不行啊。
被禁足的日子其实并不难熬,毕竟陛下一心准备迎新人入宫,根本没空搭理她。
而她,也彻底的死了心。
好在,她还有宴儿。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自那之后她对商宴的管教更严了一些。
她想:男人算什么?薄情寡义,四处留情,真是烂透了。
少时,她就想过,这一生要做就做人上人;要嫁就嫁帝王妻。
后来她做到了,她如愿入宫,又成了皇后,还有了自己的儿子。
而现在,看清了帝王真面目的她,只想过一件事。
她不要做皇后了,她要权力,要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要成为最高处的那一个,要把皇权彻底踩在脚下!
厉媚妍入宫后便得到了盛宠,这样的宠爱哪怕是先皇后在世时也是没有过的,柳睿锦隐隐猜到,陛下似乎对她动了真心。
原本,她是不在意的,毕竟她早已经不是对帝王的爱还有所留恋的人,她是皇后,是柳家的皇后。
可是,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只是厉媚妍轻飘飘的一句话,陛下竟把当作继承人培养的皇长子寄养在她的名下。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危机感在这一刻,将她团团包围,令她不得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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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袅袅的死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局。
也是她正式向厉媚妍宣战的序幕。
但柳睿锦从未想过,这一局,最先折进去的会是她最看重的弟弟,柳寅。
“为了那个背叛过你的女人,你连自己的姐姐也不要了么?!”
她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柳寅,痛心疾首,声声质问。
柳寅死在听雪阁的大火里,她一个人在殿中呆坐了一整晚。
她错了吗?
柳睿锦听见有个声音质问着自己。
她不过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她做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宴儿,她何错之有!
她没有错,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一晚,她不停地对自己说着。
然而……自柳寅死后,所有的事情好像彻底失控了。
为了让商越死在宫外,她默认了宴儿的做法,连带着对自己的哥哥也下了杀心,之后皇长子自刎而亡,商烬这个孽种成了哑巴,她想要的东西即将得手。
可陛下,却在此时将玉玺交给了厉媚妍。
没关系。
在前往明极殿的路上,柳睿锦嘴角笑容愈发灿烂,她站在明极殿前,回过身望着茫茫夜色,眼眸中的野心连隐藏都不愿意了。
就算没有玉玺又怎样?她柳睿锦想要的东西,自会想方设法的得到,哪怕用尽手段。
“臣妾恭请陛下殡天。”
她跪在地上,背脊却挺直,她望着龙榻上奄奄一息,将自己困在宫廷里一生的男人。
“臣妾……恭请陛下殡天。”
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少女含春。
终于,她成功了。她成了太后,成了驾凌皇权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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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败垂成。
柳睿锦到死都没想过,这个词会有一天用在自己的身上。
被囚禁在长华殿的时候,她回想自己这一生。
少时骄矜自傲,入宫时少女怀春的憧憬,为后时掌握权柄的从容……到她一步一步陷入权力的旋涡,不择手段的把所有人当作自己的垫脚石,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丈夫,儿子。
她明明已经成功了不是吗?她是太后,是将所有权柄都牢牢抓在手心的那个。
可她为何会得到今日的下场?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柳睿锦迷茫地看着空旷的寝殿,怎么都想不明白。
许久,殿门处传来响动。
很快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闻声望去,见到来人,不屑地冷笑。
柳玉遥。
她的侄女,唯一脱离她掌控的棋子。
“哀家没想到,最后竟折在了你的手上。”
柳玉遥笑着端来一盘糕点,站在她的身边。
烛光恍惚间,她看向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年轻时野心勃勃的自己。但她知道,她这个侄女,比自己做的更好,也比自己更狠。
呵呵,柳家养出来的女人,果然从来不是温顺的羔羊。
“我跟姑姑一样,都是柳家人,我也和姑姑流着一样的血,姑姑当年能做的事情,我柳玉遥为何不能做呢?”
那晚,年轻的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睛,神色坦然。
“柳家的女人,果然够狠,只是阿遥,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吃下糕点的那一刻,她对柳玉遥这样说着。
在她阖上眼睛的时候,她听到柳玉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姑姑,屠龙者终成恶龙,而我与您不一样,我一开始就是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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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谓谁朝来不作意,狂风挽断最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