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月色凉凉铺了满地。
商烬置身一片清冷之中，被孤寂慢慢吞噬，微仰着头，那月色如同打在了他的心头，幻化成刀把心脏片得血肉模糊，那种渴望见到某个人的迫切感，当真是烧心烧肺。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侧眸，眼神落在来人的身上。
“皇叔。”
他转身，开口唤了来人一声。
商时初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沐浴在月光下，随口问道：“伤养的怎么样了？”
“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本就是一些皮外伤。”商烬当着他的面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抬眼瞅着他笑了笑，“皇陵那边的事情……”
“放心，禁卫军那边嘴巴严实得很，更何况李将军及其部下全都死在了皇陵里，若是商宴非要追究，禁卫军和宋川那边也不过是递上去一份解释皇陵内里结构复杂机关重重，李将军不顾劝阻贸然闯入的折子罢了，”商时初说话的声音一顿，转头看着他清冷的眸子，接着说，“再者，宋川的手上还有柳玉遥的密旨，我看了，那密旨上面加盖了太后印鉴，所以哪怕商宴想要借机找边防戍的麻烦，也要思量再三。”
“嗯，那便好。”
商烬闻言，轻轻点头。
“另有一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商时初的眼睛蓦地一沉，眉目间痛色渐渐蔓延：“宫中传来消息，母后她已于日前薨逝于宣慈殿。”
初闻噩耗，他登时愣在那里，瞳孔紧缩，脸上血色尽失，一股莫大的悲伤自心底涌出，眼角泛起一层湿润。
“母后她临终时都在念叨着念念……烬儿，明日我会带着一队精兵赶赴上京，母后头七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但你……”
“我同你一块儿回去。”商烬接下他的话，语气带着无尽哀伤，“皇祖母生前最疼爱她，也最护着她，可惜，到死她都没能再见到她一眼，我总要替她回去给皇祖母上一炷香。”
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决，商时初幽幽叹气，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绝对不能出现在上京城。”
“为什么？”
他抬起一只手搭在商烬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烬儿，你现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他都会觉得自己皇位坐的不安稳。”
“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放马过来就是，皇叔以为我会惧怕那些吗？”商烬目光冷冽，面无表情。
商时初按住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他皱眉看着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烬儿你要明白，你的这条命是多少人用自己的性命保下来的，商越，定远王一家，你父皇，阿妍……还有厉明枝。母后薨逝，上京城内外定会戒备森严，他故意把这消息放出来，还传到皇陵这处偏僻地界，目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说到这儿，商时初手上的力道渐松，他长叹一声，嗓音低沉，神色沉重。
“就算要为他们报仇，要拿回失去的一切，眼下也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他盯着商烬渐渐冷静下来的双眸，“适时退避，以待来日。”
商烬眼中的坚持只停留了几许就败下阵来，他如今是何处境，自己再清楚不过，商时初说的每句话都直击他的要害，于是，他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明日我会与宋川的边防戍一道回上京，我把景莘留给你，有他和衮州兵马护着你，我也更加放心一些。”商时初语调变得温和从容，他看着商烬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清楚他想问什么，于是继续对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今夜只有我们叔侄两个在这儿赏月，只要你问出口，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转身找了块比较大的石头，坐在上面，拍了拍另一侧的位置，冲商烬招了招手。
“站着怪累的，过来坐会儿。”
商烬眨了眨眼睛，随后走到他身边，在石头的另一侧坐下。
“皇叔，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今夜，繁星如织，空气冷冽，沁人心脾，商烬感觉自逃离上京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望一眼夜空了。
身边商时初的呼吸渐重，过了许久，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如今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但……”商时初双手撑在石头上，身子往后仰着，“我只知道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在皇陵里看到的那朵金色莲花，心中默默祈祷着：但愿那小丫头能顺利从万虚幻境中走出来。
“她还活着，对吗？”商烬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期盼和点点希冀。
“嗯，她会活下来的。”商时初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转念一笑，突然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的？或者……我应该问的是，商烬你是从何时起恢复记忆的？”
他这句话问得很突兀，却让商烬所有动作在一息之间僵住。
一阵寒风吹过，晶莹冰凉的雪花被吹到商烬的脸颊上，他抬眸，天上不知何时悄然下起了雪。
他的怔愣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剑眉轻挑，眼眸微微眯起，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仿佛将商时初洞穿了一般。
“那你呢？”他起身站在他身前，面对面地看着他，双手撑在腰间，“商时初又是谁呢？”
商时初愣了愣，随即地笑一声，歪着头打量着身前的少年：“我既是商时初，又不是商时初…我乃是上古天道遗落在凡界的一缕神息，在世间游荡千百年渐渐有了自己的灵识，而后因缘际会，又历经数次轮回，在这一世成为了商时初。”
“原来你竟是天道神息。”商烬讶然，落在他脸上的眼神愈发深沉，“那你的记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什么，哪怕经历数次轮回，我的记忆依然存在。反倒是你，商烬，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已经魔化了，后来不知为何世界重置，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明明是一样的世界，一样的人，可因为某个因素的存在，所有轨迹都不一样了，而你的记忆和这里每个人都一样，在世界重启的那一刻就会忘却以往的一切，成为一个全新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商烬’，我更好奇的是，就算你的记忆不复存在，在最后的最后，殊途同归，你还是会成魔，会撕裂天道，颠覆这个世界。”
冰天雪地中，眼前的商烬明明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但当商时初看向他的那一刻，竟莫名觉得，他才是这天地间唯一亮色。
商时初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金色的光，他站在商烬面前，手指轻点在他的额心，随后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手，诧异地盯着他。
“怎么了？”商烬微微皱眉。
“真是奇怪，这一次你明明找回了所有记忆，可为什么你居然连一丁点儿成魔的迹象都没有？”商时初围着他左瞧右看，恨不得在他身上瞧出个大洞，“非但如此，你体内这股灵力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商烬低头不语，躲避着他的目光，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在昏昏沉沉中，隐约记得，厉明枝似乎将我和她身上的什么东西给交换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体内有两种力量在打架……”
交换？
商时初眼神微沉，他想起很久之前在厉明枝那里曾见到过了，一枚类似铜钱样式的东西。
他垂眸沉思，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换命钱。想到这儿，他忽然顿悟，随后，他抬眸看向商烬。
“我想我知道你为何不会成魔了。”他咧开嘴角，冲着他笑。
商烬眼中被溢出深深的错愕：“为何？”
“半神之躯，如何能成魔？”
商时初眉目舒展，他认真地对他说道：“商烬，看来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此时，风雪初停，夜空澄净，星辰璀璨，皓月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