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万年前，荒无人烟的战场上，横尸遍野，血流漂橹，大军喊杀声震天，阴霾密布的天空下，两军对垒。
万千将士前，一苍白脆弱的少女被牢牢绑在架子上，她脚下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少女脸上水痕遍布，面色苍白却紧紧咬着牙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大军最前方眉目冷冽的男子。
她身后，兵卒自动分开两列，从队伍的末端有一人纵马缓缓上前。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漂亮的男人，唇红齿白，一身日月星辰墨色蛟龙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狂傲极了。
男人阴骘的眼睛盯着大火中的少女，唇边莞尔一笑，闲然下马踱步而来时，腰间奢靡玉组晃动，气势慑人。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将领身边战马上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清丽女子，转头对烈火中的少女说了什么，随后，少女满脸绝望的闭上双眼，一滴泪滑落。
片刻之后，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火，迷茫的视线透过火光落在那穿着墨色蛟龙袍的男人身上，眼眸中充斥着不解和疑惑，可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火舌舔舐着她的裙摆，一路向上，大火迅速吞噬了她鲜妍的生命。
最后，映入她惊恐双眸中的，是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冷酷，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
—————
“啊！”
厉明枝从睡梦中惊醒，身上的灼烧感仿佛还在，她抱着自己躲在被子里止不住的发抖。
彻底被大火吞噬前，她看见的那个眼神太过恐怖，以至于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郡主你怎么了？”
守夜的侍女很快推门而入，走到她的床榻边，素手撩开纱帐，语气温和地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茶。
厉明枝有些怔愣地盯着眼前陌生的侍女，她想问问这里是哪里，她又是谁……可是启唇时，她说出来的话却与自己所想的不同。
“什么时辰了？宫中可传来消息了？”
厉明枝觉得这声音仿佛不似自己的，从未有过的娇软嗓音，甜润且乖巧，像一只被豢养在高台金阁里的百灵鸟，又像一樽被穿华戴锦的木偶。
“嗯，”陌生侍女点了点头，替她拿来更换的小衣，“二殿下已经让人传了话过来，说他在宫门前等着您。”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厉明枝微微蹙眉，眼神疑惑地眨了眨。
半个时辰后，她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在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她又不是她，她能听到看到这具名为‘厉明枝’的躯壳所行所言，所接触到的一切人和事，但是她被隔离在这副躯壳里面，她的思想，她的情绪都影响不到‘厉明枝’。
这感觉就像她是自己的看客，她用自己的视角，作为第三者去旁观着这一切。
——嗯，还挺奇妙的。
她默默地弯起嘴角，在心里下了个定义。
等‘厉明枝’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的时候，她透过她的眼睛，瞧清楚了侍女口中的二殿下是何人，果然与她所料无二，那人，是商宴。
或者说，是原本的，最初世界里的男主，商宴。
之后的事情如走马观花，她在‘厉明枝’的躯壳里，看着自己陷入商宴布下的，名为情爱的陷阱；看着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死心塌地的要嫁给商宴，甚至与疼爱自己的家人反目；看着自己与旁的女子争风吃醋，被诬陷，被冷落，被厌弃……
直到最后，她再一次被人扔到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这一次，厉明枝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到火架上，她反而被人用剑抵着脖子，拉到三军阵前，用来当作逼商宴退兵的人质。
而那个捆住她，把她推到阵前，威胁她性命的人，与她记忆中那个每每让她一想起来就惊恐不已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商烬，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对面的人，看都未看她一眼，浑身气息令她感到陌生。
“呵……”
商烬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嘲讽：“逃？商宴你也太小瞧我了，如今你我之间胜算未定呢。”
他的语调慢悠悠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抵着‘厉明枝’脖子的剑刃深了几分，瞬间，殷红的血顺着剑刃滴落。
“商宴，你夫人还在我手上，本来我是想用她祭旗的，但你竟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我又有点好奇了，”商宴的声音顿了顿，他眉目微挑，眼神略带好奇地望着对面大军中间被严密保护起来的轿撵，“你说你若是来救你夫人的，你带着自己的娇妾算怎么个事儿？可你若不是来救她的，又是来做什么的？”
对面的人显然已经恼怒至极，他冷漠地看了‘厉明枝’一眼。
“今夜，本王是来击杀逆贼的。”
“哦？”商烬的唇贴近‘厉明枝’的脸颊，轻笑一声，“不是为了你啊，那看来…你在他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厉明枝你后悔吗？”
他的嗓音越发柔和，冰冷前的剑刃却更深几分。
“你后悔用定远王府为他铺路么？你后悔将你父兄留下的厉氏兵符被他三言两语骗走么？厉明枝…你可后悔嫁给他？”
最后一个音节直直地坠在‘厉明枝’的心上，掷地有声。
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悔恨与愧疚交织，脖颈间鲜血喷涌，在她身下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顷刻间，天际黑云压城，惊雷无数，忽然，一缕金色的光破开黑鸦鸦的重重叠云，金光洒在她冰冷的身体上，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在那道金光中缓缓落在她的眉心。
而后，万籁俱寂，咔嚓一声轻响，整个世界如被打破的镜子，轰然碎裂。
—————
再次睁开眼睛后，琉璃碎片首先映入自己的眼帘。
厉明枝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颈间皮肤光滑完整，并无任何伤口。
脸上忽然有冰冷的水迹滑落，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扑簌簌地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这些，都是你最初所看到或者亲身经历的，”琉璃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厉明枝，你仔细看看这里，这里才是你和我第一次初次相见的地方。”
他说完，眼前景象突然变换，一面金灿灿的硕大铜镜在他们眼前缓缓浮现，那铜的四周，皆刻着金色莲花，铜镜上，流光凝转，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她的眼睫上还沾染着泪水，被镜子上闪过的盈盈白光刺的微微眯起。
之后，厉明枝看见铜镜里出现了一个青衫少年，少年的高马尾上只簪了一支琉璃玉簪。
少年神情散朗，眉目间慈悲温和，他看着虚空中神情茫然，眼神空洞的女孩儿，走到她的面前，在女孩儿抬起头的时候，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迷路了吗？”
这是青衫少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少年微微一笑，好奇地打量着她身上怪异的服装，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的眉心，轻声道：“得罪了。”
一缕白光没入女孩的眉心，许久后，青衫少年放下手，他仔细瞧着女孩的脸，眉心微微蹙起：“异世之魂？”
青衫少年瞄了一眼她散落在身后的凌乱秀发，叹了口气，俯身凑近她，试探般地问道：“我给你梳头吧，我梳的发髻可好看了。”
女孩空洞的眼神渐渐转为警惕，或许是眼前这个奇怪少年的气息太过平易近人，又或许是她内心极度渴望一份亲近和安全感，最终，眼眸里的那点儿警惕逐渐散去，她在青衫少年愈发温柔的笑容里，缓缓转过身，坐在由星辰编织成的小凳子上。
她的沉默回应让青衫少年欣喜不已，他变法似的掏出一把白玉梳子，一边给她整理凌乱的秀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
“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多大了？你记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
“你喜欢裙子吗？我之前在凡界和妖界都搜集了不少的裙子。”
“这件紫色的你喜欢吗？”
“不喜欢？那这件红色的？要不你看看这个粉的……”
被青衫少年打扮成漂亮娃娃的女孩，看着他兴奋的样子，默默地抿了抿唇。
“……”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厉明枝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