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清池宫阁外安静,殿内宫人皆被厉明枝屏退,只留下听柳在身边伺候。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听柳推开,她步子沉重,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端着玉碗的指尖泛着白,脸上泪痕明显。
“夫人,奴婢…奴婢把朱砂拿过来了。”
铜镜前的美人将最后一支凤钗插入发髻当中,转身,媚眼如丝,言笑晏晏。
“拿过来吧。”
听柳闻言,迟疑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撩开轻软纱帘走过去。
“夫人……”她把玉碗放在厉媚妍面前的桌案上,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黯然神伤,泛白的指尖始终未离开玉碗的边缘。
终于,她垂下眼睛,泪如泉涌:“奴婢求夫人三思啊!”
噗通一声,听柳跪在厉媚妍身前,一边哭一边祈求她道:“夫人何至于此呢?太后还在,她不敢动您的啊!夫人,奴婢求您了。”
“听柳。”
良久,一双柔荑将她扶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瞧见眼前近在咫尺的美人正冲着她温柔地笑着。
厉媚妍伸手,拂去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微微歪着头,笑着看她:“她不是不敢动我,而是在等一个机会,如今阿初离开上京,太后被软禁在宣慈殿内,烬儿和念念都被我送走了……想必,今夜,柳睿锦她也该来了。”
说着,她松开手,转身去端那碗朱砂。
“夫人,不行的,”听柳护着碗不让她碰,看着她摇了摇头,“奴婢会想办法让您逃出去的。”
听柳泪流满面,她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把装着朱砂的碗放的远远的,拽着厉媚妍的手,就往外走。
“奴婢这就带你去宣慈殿,太后尚在,总是能护住夫人您的,”见厉媚妍不动,她突然就崩溃地大哭,“奴婢求您了,就跟奴婢走好不好?夫人!”
“好听柳,”厉媚妍轻轻抱住她,安抚性地拍着她抖动不已的背,声音哽咽,“你其实早知道了不是吗?我此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宫廷,听柳…我已经活不成了。”
“可……”
听柳接下来的话,皆被厉媚妍的一根手指堵在了唇里,她眼角泪花不断,嘴唇微微颤动,把所有的难过都咽了回去。
厉媚妍轻笑,转身捧起玉碗放在唇边,仰头将整碗朱砂喝的一干二净。
“不要!”
听柳顿时伸手去夺,可玉碗清透见底,里面的朱砂一滴都不剩了。
她拿着碗的手抖得不行,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头看向嘴角忽然流血的厉媚妍,哭声凄厉:“夫人!”
听柳扑过去,在厉媚妍即将倒地的时候抱住她,玉碗不知何时被她扔了出去,支离破碎地躺在不远处。
“为什么…夫人…夫人!”她抱着厉媚妍缓缓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你怎么能抛下奴婢呢…夫人你怎么能让奴婢眼睁睁顶看着……”
“听……听柳……”
“奴婢在,奴婢在呢夫人。”
余光瞥到她默默抬起的手,听柳立马抓住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哭着说道:“奴婢在这里,夫人你说,奴婢听着呢。”
厉媚妍气若游丝,容颜却颜若桃李,唇边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黛眉因内里的疼痛紧紧皱在一起。
她费力地抬起眼,瞅着听柳哭花了的脸:“别、别忘了……待、待我…我…死后,用……咳咳……用酒封、封灌…七窍、窍…还、还有……用白膏泥…泥……封、封棺……”
“若那样做,夫人你会不得轮回……不登极乐啊。”听柳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心如刀绞。
厉媚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她的手,目露哀求:“…答……答应……我、我吧,听…听柳…咳咳…噗…”
“好!”怀中的人身子颤抖得不行,又呕出一大口血,听柳把自己的唇咬出血,用力点着头,“好,奴婢答应你,奴婢答应了!”
厉媚妍仿佛是松了口气,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她指尖轻轻一动,气息弱到仿佛下一瞬就断了。
“…谢…谢……我、我…内殿……妆匣、给……给你留…了……”
忽地一声,寒风从窗柩缝隙吹进来,殿内纱帘上的水晶铃铛叮叮作响,厉媚妍的手从她手中缓缓滑下,猛然坠落。
咚——
听柳双目睁大,连哭都忘记了,呈半握状态的手僵硬了许久,在铃铛再次乍响时,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收拢,攥紧。
指甲刺破掌心,有血珠缓缓滴落在厉媚妍的裙摆上。
听柳抱着她起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她心里一紧抱着厉媚妍手臂蓦地收紧,匆忙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无事,缓缓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内殿走去。
“定远王女色倾城。”
将厉媚妍好好的安放在那张床榻上,听柳拿着柔软的绢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唇边,颈间的沾染的血迹,又从柜子里找出她生前最喜欢的那条紫色的衣裙,动作温柔又迅速地给她换上。
“奴婢第一次在清池宫见到您的时候,就知道您定会宠冠大胤后宫,后来果真如奴婢所料……”她拿着玉梳给厉媚妍梳着头发,就像往日里她一直做的那样,“其实奴婢知道夫人心里很委屈,很难过,很多很多夜晚,您一个人在芙蓉池旁暗自垂泪的时候,奴婢就在您身后。”
“这许多年,旁人看您,是风光无限的媚妍夫人,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是您身后权势鼎盛的定远王府……可只有奴婢知道,您其实不在乎那些的,您在乎的是至亲至爱的平安。”
听柳给她重新挽发,将那支她亲自戴上的凤钗重新戴在她的发上。
“奴婢与您一样,最在乎的便是身边人的平安,是夫人你的平安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最后的仪容,手边放着一个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封已经被打开的信封。
听柳执起酒壶往旁边的空碗里倒酒,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
“……奴婢早就知道您给奴婢准备好了退路,那封信里的银票和地契房契,奴婢上次收拾您的妆匣的时候……就看到了啊。”
放下酒壶,她拿起那个信封,手腕一转,放在烛火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她流着泪,转头看了眼厉媚妍,嗤嗤一笑:“可是怎么办呢夫人……奴婢,自来到您身边的那一日起,就从未有过背主之心……奴婢还打算,与您一道封棺呢。”
眼睁睁地看着厉媚妍留给她的退路化为灰烬,听柳起身,后背绷得紧紧的,双膝重重跪地,对着她的尸身三次叩拜。
“夫人所愿,乃奴婢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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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睿锦带着人匆匆赶到清池宫的时候,听柳跪在殿外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你主子呢?”
柳睿锦站在听柳身侧,侧眸睨了听柳一眼,轻蔑地勾起唇。
“夫人已经睡下了,不知皇后深夜前来可有要事?”听柳眉目低垂,双手交叠掩藏在衣摆下,隐有冷光闪过。
“呵呵,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说你主子在睡觉?你以为本宫会信?”柳睿锦质疑,凤眸微微眯起,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朝她射来。
“妖后!”
很突然的,听柳瞬间暴起,手中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柳睿锦。
因为柳睿锦就站在她身侧,听柳又是突然飞扑过去,在场的所有人反应不及,直接被吓愣在原地。
刺啦——
柳睿锦的手臂被她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儿让她身后的宫人回过神,纷纷上前按住不断挣扎咒骂的听柳,挡在柳睿锦的身前。
“一群废物!”
盯着自己流血的手臂,柳睿锦怒不可遏,一脚踹开挡在她身前的掌事女官,走到已经被擒拿且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听柳面前。
她凤眸阴晦,笑容里带着毒:“来人,把这贱婢带下去。”
说着,她扬着笑脸,越过听柳往前走去。
“妖后,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定会刀剑临身,千刀万剐!”
“带下去!”
掌事女官上前,一把捂住听柳的嘴,连拖带拽地把她拖了出去。
柳睿锦踏进清池宫内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她眉目一凝,顺着那股气味儿走到床榻边,伸手撩开重重叠叠的轻纱软帐。
目光落在床榻上已经死去多时的厉媚妍身上,眸光凝滞,嘴角耷拉下来,气息迟缓粗重,她慢慢走到榻前,伸出手试探般地去探那人的鼻息。
而后,她嘴角缓缓上扬,凤眸精光一闪,轻缓地舒了口气,收回手,脸上表情错愕与浓重恨意交织,但那份恨意仅仅只在她的眼中存在了短短一瞬,床榻前的烛火明灭几息,突然熄灭,她的表情随之变得漠然。
“来人,传本宫懿旨:媚妍夫人自裁,违逆天命,本宫念在其侍奉先皇有功,准允用六层棺椁下葬。”
三日后,媚妍夫人下葬之日。
有随行的宦官看着那六层笨重的棺椁欲言又止,直到他们走到城外,才有年纪轻的侍卫向宦官搭话。
“唉……也不知皇后对这位媚妍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态度,说是不让这位夫人葬入妃陵,可又传旨让我们用白膏泥和掺了元水的大漆层层封棺……”
“嘘!”宦官拍了一下那侍卫的脑袋,紧张地朝四周瞅了瞅,“你不要命了?敢在这里唠叨这些!”
“……哦,”年轻侍卫吃瘪,又说道,“不过我方才听他们说,皇后身边的女官又传了话来,让咱们在埋棺的时候,在最外层铺上重达千斤的松木炭层,您说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宦官听完脸色大骇:“皇后她这是…要让媚妍夫人的魂永远被镇压在这里,要她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不入轮回啊。”
轰隆隆——
宦官的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惊雷滚滚,鹅毛大雪突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