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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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
容王商时初在大殿之上,宣布了定远王厉宁凡战死的消息,并当场宣读太后懿旨,追封厉宁凡镇国永烈定远王,灵位入奉先殿的功勋阁,世代享受皇族供奉。同时,与定远王一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们的家眷,也一一受到了封赏。
又因文和帝病重,尚不能起身,所以葬礼等相关事宜和朝政琐事由太后和容王暂代,而后太后在安排好一众政事后突感风寒,病倒了,其他事情皆由容王暂理。
葬礼很宏大,由容王商时初亲自主持,就连入功勋阁的时候,也是商时初亲自捧着厉宁凡的灵位放进去的。
是夜,厉明枝和厉媚妍一起在功勋阁内守灵。
她看着灵位上厉宁凡的名字,眼神空洞,面容哀戚,眼尾泛着红,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厉宁凡的死,对厉明枝来说与厉清洛的死是不同的。
她来到这里从未见过厉清洛,没有与他真正的相处过,只是在最后从旁人的口中才知晓她的阿兄很爱她,很期待见到她,给她准备了那么多的礼物,可她阿兄是为了守护燕玄关的百姓,为了不让戎狄的铁骑踏入大胤国土……
每每想起,尽是遗憾。
那般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最后终究不得圆满。
而她的爹爹,战功显赫,这一生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君王,无愧于百姓,无愧于爱人也…无愧于子女。
厉明枝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知道她爹爹这一生光明磊落,对君王忠诚,爱护黎民百姓,对家人疼爱保护,她爹爹这一生最值得,对得起所有人。
她曾想过厉宁凡会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手里,却从未有一刻想过,她那戎马一生,鞠躬尽瘁,功勋卓着的爹爹最后的最后,会死在一场阴谋,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上!
眼泪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流干了,流尽了。
忽地,厉明枝突然觉得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厉媚妍已经扑到她身前。
“念念!”
见她吐血,厉媚妍瞬间就慌了。
“来人!快来人!”
听柳等人听到动静立马冲了进去,见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快传太医!小郡主吐血了,快!”
顿时,功勋阁外兵荒马乱。
厉媚妍方寸大乱,她小心翼翼又恐慌不安地把厉明枝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擦去她唇边不断涌出来的血。
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明明整个人害怕的颤抖,却还是用力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念念不怕,太医马上就来了,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念念你听到了吗?”
厉媚妍声音颤抖又哽咽,顷刻间,原本干净的绢帕就被厉明枝吐出来的血染透了。
她紧紧抱着怀中虚弱的少女,带着数不清的惶恐哭出声来:“你怎么了啊念念?念念你听到姐姐说话了吗?”
怀中的厉明枝气息微弱,竭尽全力地抬起手想要安抚她,可手腕才抬起几寸就蓦地落下,她感觉好冷,冰冷刺骨,夜晚的风透过窗柩吹进来,仿佛能刺穿她的骨头。
“念念!念念别睡!”
厉媚妍喊着她的名字,手臂微微用力,轻轻晃着她:“别睡念念,与姐姐说说话……好不好?别吓我念念,你看看姐姐,念念!”
“……冷,好冷……”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太医匆匆赶到。
清池宫内,厉媚妍守在床榻边不断地掉着眼泪,梁月华站在她身后,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安抚着。
“念念到底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吐血?”
见太医收了脉枕,厉媚妍赶紧抬头问道。
太医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回夫人的话,臣观小郡主的脉象跳动缓慢,时有停歇,且缓且滑,脉涩濡弱,乃是寒症。”
“寒症?”梁月华皱眉,“若只是寒症,念念又怎会吐血?她出生时虽然体弱,但这些年太后将念念养的极好,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寒症就吐了这么多的血?”
“王妃说的是,若只是寒症,小郡主绝不至于吐血,”太医恭敬地对梁月华说道,“可这数月来,小郡主接连遭逢打击,心境沉重,忧思过深,再加上她身子本就受了损伤,虚不受补,气血两亏,如今定远王一事又 ……臣恐小郡主如今是重疾难愈,积重难返啊。”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多少珍贵药材……”厉媚妍站起来,看着太医神色冷漠,“本宫要念念恢复如初,而不是躺在这儿!”
太医立马跪下,战战兢兢地磕着头:“是,臣一定尽力而为。”
“奴婢洛安,求见夫人!”
殿外,突然传来洛掌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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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更露,厉媚妍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在洛安的掩护下,悄然进了明极殿。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龙榻边上点着几盏宫灯,轻纱重叠,将龙榻上的人遮掩其中,令人瞧不清里面的情形。
“陛下?”
厉媚妍放下兜帽,撩开重重纱帘,一步步朝龙榻走去。
刚刚踏进明极殿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她转头疑惑地看向洛安,只见洛安面色沉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陛下!”
越过描绘着山川九江的屏风,厉媚妍转眼就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文和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快步走到文和帝身边。
文和帝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厉媚妍眸中含泪坐在他身边,他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他已经没办法起身了,所有挣扎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这一刻,他忽然落下泪来,满眼愧疚的看向厉媚妍,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陛下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厉媚妍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嗓音温柔,“陛下不是答应过臣妾,会好好保护臣妾和烬儿吗?如今怎么连自己都没照顾好呢?”
文和帝长叹一声,嘴角挂上苦涩的笑,他抬手摸了摸厉媚妍的发,嘴巴张了张,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他手掌挪到她削瘦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在厉媚妍抬眸看向他的时候,他转头,眼神落在龙榻旁一个装饰用的玉环上。
“陛下是让臣妾把这个拿下来?”
厉媚妍指了指玉环,看向文和帝:“若是臣妾理解的没错,陛下就眨两下眼睛。”
文和帝果然眨了两下眼睛。
厉媚妍起身去拽玉环,咔哒一道极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紧接着随着一阵齿轮转动的声响,玉环上的带子猛地掉下来,然后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石柱子升了上来。
玉石柱子只有一米多高,最上面放置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
厉媚妍看了文和帝一眼,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便起身走了过去。
她捧起金丝楠木的匣子,走回到文和帝的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将盖子打开,在看清楚里面那东西的时候,她大惊失色。
“玉玺?!”
她惊慌地立马就把盖子盖上,手上犹如拿了一块烫手山芋,忐忑不安地看向文和帝。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玉玺交给臣妾?”
文和帝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呕哑嘲哳,很难听。
恰好这时,洛安偷偷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陛下提前让奴婢准备好的。”洛安从袖中拿出一份诏书递给厉媚妍,他跪在地上,声音哽咽,“陛下遭皇后毒手,如今明极殿上下布满了皇后的耳目,可奴婢自六岁就跟在陛下的身边了,不忍看到陛下得到这样的下场,早前就拜托三皇子向容王发去了求救信,幸而容王他机敏,又得太后从旁协助,这才让皇后暂时收敛了。”
“陛下他苏醒后,就说不出话来,自从得知定远王战死的消息,陛下的身子一下就垮了,太医说陛下撑不过这个月了……今日奴婢冒险去寻夫人,也是之前陛下嘱咐过奴婢,一旦宫中生变,就将此诏与玉玺交托给夫人。”
洛安含泪说道,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交给厉媚妍,他看了看文和帝,转头对厉媚妍说道:“这份信也是陛下让奴婢交托给夫人的,陛下说若是他有所不测,大胤…就交给夫人了。”
话音一落,洛安朝厉媚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厉媚妍拿着那份诏书和信,满脸复杂地看着文和帝。